十月十六日,邵树德最后巡视了一遍疏勒城,然后下达了两个命令。
第一道是将疏勒王宫改为官学,分经学、武学两部分。
经学教化百姓,朝廷的老招数了,无论内地还是边疆,都不遗余力。
儒学固然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它提倡的政治伦理却是如今这个天下非常需要的。再差,总比“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好吧?
其实也不用担心儒学影响到社会风气。
事实上决定风气的因素很多,并不止儒学一个。唐代儒学也挺兴盛的,不妨碍人家打打杀杀,同时对上突厥、契丹、南诏和吐蕃,四面开战。
关键是不能让儒学一家独大,不能让科举出身的官员垄断官位,这才是核心。
就让夫子们好好教化一下蕃人,让他们守点规矩,也能减少点造反的几率。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何乐而不为呢?
武学则是一以贯之的政策。
挑选边疆蕃汉子弟,学成之后调入禁军,加强边疆地区与中原的联系,也给本地人一条出路。
他不替你扛枪,就要替别人扛枪,这是很明白的事情。
邵树德下达的第二道命令是组建疏勒行营。
行营统帅的人选颇费思量。
本来他打算从新一批抵达的禁军中挑选大将出任的。但杨亮主动请缨,迫切要求留守疏勒,总领大军,连家都不愿回了。
按他的说法就是,家里婆娘一大把年纪了,孩儿们也各自成家立业,没什么好挂念的,不如留在西域,为圣人拼杀。
说白了,就是个纯粹的武夫,想打仗。
“明年再打草谷,怕是没这么简单了,杨卿可有什么方略?”车队已经出发,浩浩荡荡,直向北进发,邵树德站在驿道边,牵着马儿,问杨亮对策。
“无外乎声东击西。”杨亮说道:“今年突厥、葛逻禄、回鹘等部抢了不少东西,兴致正高。明年可遣他们自北边进发,大肆掳掠。波斯所重者,乃绿洲河谷地带。蕃骑大至,定然集结重兵北上,届时臣便拣选精兵,多带马匹、车辆,突入拔汗那,抢够了就走。波斯多事之秋,用兵之处极多,如此数回,必然疲敝。再往后,可就越抢越顺手了。”
“想得是不错,但实际执行起来,可不一定如你所愿。”邵树德说道:“不过你也是沙场宿将了,方略大体上没错,自己小心便是。记住,别把朕给你置下的本钱一把挥霍光了。”
“臣定然小心行事。”杨亮喜道。
“疏勒、姑墨、于阗、龟兹四镇皆付予卿了。”邵树德说道:“征战之外,别忘了民事。三月间,镇兵家人毕至,一定要安顿好。后面还要抓紧组织春耕,万不能耽误了。比起打打杀杀,这事其实更重要。”
“臣遵旨。”
说着说着,邵树德愈发不放心,只见他把缰绳扔给了种彦友,语重心长地对杨亮说道:“安西四镇首要任务还是发展己身。甚至就连朕今年打草谷,都是为了发展疏勒。别本末倒置了,打仗是手段,经营好安西四镇才是目的。”
“臣受教。”
“葱岭以西,一定要注意,别让任何一家独大。大食就如同艰难以后的唐廷,有一定实力,军队还算能征善战,也能让各个藩镇缴纳贡赋,但他们不可能东进了。”邵树德又道:“不过,大食治下的诸藩国却需重视。前唐末年,诸藩镇互相吞并,出来了夏、晋、梁等诸多势力,最终归于一统。而今萨曼波斯国力尤盛,一定不能让他们吞并了回鹘、葛逻禄等势力。”
“臣明白。”
杨亮最近也恶补了很多大食历史。
在四十余年前,萨法尔波斯鼎盛的时候,实力比如今的萨曼波斯强了许多,但却为大食摄政王穆瓦法克击败,精兵强将一朝丧尽。
说起来,巴格达朝廷手里的“神策军”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无论是萨法尔波斯还是萨曼波斯,都对在这个朝廷称臣纳贡,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没人再敢西进了。
而不能西进,就有可能向东扩张。
杨亮不知道后世的历史,但他以常识分析,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历史上二十余年后,亲政后的萨曼国君纳斯尔二世曾攻占八剌沙衮,并俘获了萨图克的一个儿子和大批臣子。
老实说,邵树德不太清楚丢了八剌沙衮的萨图克是如何绝地反击的,按理来说他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但他确实做到了,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喀喇汗王朝的存在,让萨曼波斯历史上从未染指过葱岭以东,但如果喀喇汗不存在了呢?你敢保证吗?
历史走向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
如果让波斯人消灭实力已经大不如前的回鹘国,攻占八剌沙衮,那么你猜他们会不会试图收服近在迟尺的热海突厥?
如果收服了热海突厥,那么他们的手就已经进入了尹丽河谷。
参照波斯第一、第二代国君征服布哈拉以北草原,拓地千里后的所作所为,他们多半会往尹丽河谷移民,建立城镇,因为这块区域很适合农耕。
说实话,这个大坑是邵树德挖下的。
他攻占姑墨、疏勒的行为,已经极大削弱了奥古尔恰克父子的实力。同时,他的威望也远远盖过了这对可怜的父子,回鹘国更趋向于一盘散沙,已经很难如同历史上一样与萨曼波斯打得有来有回了。
喀喇汗王朝的生态位,必须有人补上。如果补不上,那就要保持葱岭以西各个势力之间的平衡。
千万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波斯人不扩张上面,那是缘木求鱼,也是历史的刻舟求剑。至少,他们对彻底消灭回鹘国非常感兴趣,而这是邵树德难以容忍的,因为那意味着缓冲区的丢失,西域成为了前线。
邵树德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农民一样,说了很多,不放心之意溢于言表。
但他知道,心中那些来自后世的莫名情绪该舍弃还是得舍弃。他已经弥补了历史的缺憾,做到了极致,他没有分身,不可能亲自处理所有事情,该放手还是得放手。
用力拍了拍杨亮的肩膀后,他翻身上马,向北驰去。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身上,萧萧瑟瑟。
一手开创这个帝国的天子老了,但这个国家却在他的精心呵护下,旭日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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