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裔海州人赵宗晦识水文、辨天气、擅海战,把这支一半以上人员都是新罗裔的部队打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汴州水师人员习惯海上风浪之后,充作中下级军官,这部队倒也不虞被别人拉走。
更何况,人家新罗人也不愿意跑。
图啥呢?跑回去投靠新罗?脑子没病吧?
张保皋那般武艺,又在大唐武宁军为将多年,屡立战功,回去后还是被人看不起。
在新罗,似他们这般出身,就别想着当官了,不可能的。那个王朝太腐朽了,几乎还活在中原魏晋时期的世族门阀制中,普通人想出头千难万难。
“平海军有今日这般景象,朕心甚慰。”邵树德亲自登上了一艘大唐型制的楼船,笑着说道。
嗯,船上的渔网已经提前收起来了。平日里“屯田”捕鱼就算了,今日圣人观阅水师,若满船晾晒着的渔网、衣物,实在有碍观瞻。
“入冬之前从沙门岛转过来的?”邵树德转头问向朱亮。
“回陛下,十月中,臣亲率平海军自沙门岛、龟岛起航,至赤山浦下锚碇泊。”朱亮答道:“因整年输送军资、捕鱼,儿郎们的战技有所荒废,故前阵子开始了冬训。冬训完毕,便整修船只,开春后再赴蓬来镇。”
安东府与登州之间的一连串小岛,算是平海军日常的母港兼驻训基地了。
数十艘大小船只以此为基,来来回回转运物资、人员,十分忙碌,确实很难寻得训练的时间。
也就冬天到来之后,济水冰封,西面的粮草、器械没法水运过来,旅顺、蓬来近海也有细碎的薄冰,不再需要他们来回转运物资了,才得到冬训和大修船只的时间。
“一张一弛,不错。”邵树德随口点评道,随即又看向赵宗晦,道:“赵将军可还与新罗有联系?”
“陛下,臣乃夏人,如何与新罗联系,万不敢也。”赵宗晦立刻回道。
“无妨。”邵树德摆了摆手,笑道:“朕在洛阳,接到崔玄自新罗手书,言弓氏已在今岁裂土称王。这个弓氏,你可知晓?”
赵宗晦当然知道,事实上他在新罗还有亲朋故旧,多多少少知道一点那边的消息,但他不敢说,免得引起圣人疑忌。
“你照直说,朕的心胸还没那么小。”邵树德说道。
“臣遵旨。”赵宗晦稍稍放下点心,道:“弓氏亦是新罗王宗室,其实起兵有几年了,攻下了不少州县,今岁觉得时机到了,于是称‘高句丽王’。另有甄氏者,亦夺占部分州县,称‘百济王’。而今新罗大乱,互相攻伐,已是乱世景象。”
小小一个新罗,却也三国争霸,这事情弄得……
虽然目前看来,新罗的地盘似乎最大,又是正统,但也最腐朽,负资产最多,基本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后高丽、后百济是新兴政权,处于上升期,活力更强一些,最后多半是他俩一决雌雄,决定整个新罗的归属。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崔玄的说法,这个“高句丽王”、“百济王”目前都认新罗王为主。这么看来,这两位其实玩的是割据藩镇的套路,新罗王的大义名分还是有点作用的。
邵树德与崔玄书信往来多次,对新罗稍稍有些了解,知道在中原朝廷看来,新罗王只是个亲王爵,他没有权力册封弓氏、甄氏为王,但其实呢,人家新罗王关起门来做天子,也玩了一套小中华朝贡体系。
比如,北方的很多土着部落就向新罗王朝贡称臣,新罗王也堂而皇之地册封他们各种头衔。在南方,耽罗岛(济州岛)也被册封了,是新罗的藩属国。
但这个耽罗其实也向大唐遣使入贡过。
“耽罗,在新罗武州海上。居山岛上,周回并接于海,北去百济可五日行。其王姓儒李,名都罗,无城皇,分作五部落,其屋宇为圆墙,以草盖之。户口有八千,有弓刀楯鞘,无文记,唯事鬼神,常役属百济。龙朔元年八月,朝贡使至。”
其实很正常,小国、小部落,墙头草一般的东西,同时向多个宗主朝贡,求取册封,寻常之事。
历史上元朝直接将其攻灭,驻兵,归中原统治。本来和朝鲜没关系了,但事情坏就坏在元朝把朝鲜也给灭了,然后把耽罗岛就近归于朝鲜征东行省管理。
这在当时问题不大,毕竟都是元朝的一个省,耽罗岛归哪个省管,不都一样吗?
这就和沙俄灭掉了奥斯曼土耳其的附庸国克里米亚汗国一样。在苏联时期,把克里米亚从俄罗斯划出去,就近归乌克兰管,不都一样吗?
沧海变幻,世事无常,还真不一样。
“若新罗王遣使入洛阳称臣,我该不该册封?”邵树德又问道。
赵宗晦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臣以为陛下该册封新罗王。新罗无道,百姓厌之,新罗王控制不住局面,便只有仰仗上国,或会让出许多好处。”
“赵卿是有见识的。”邵树德笑道:“昔年新罗王为唐鸡林州都督,今新罗王若遣使入觐,朕理当册封,或遣一军入援,你等要做好准备。不过,当前还是以安东方向为主。”
“臣遵旨。”赵宗晦应道。
他此时的心绪有些复杂。
中原藩镇那么多武夫,凶暴善战,若放出去,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祸患。
如果是李罕之、孙儒那种军队,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