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谦君和张仲简都学到了什么是羞耻之心——幻术师还在箱子里没办法现身阻止是一回事,当着老友的面追问少年时期被逼不能解决三急问题这种必然会友尽的事情,他们两个还是做不出来的。
至于从来都把自己的吃食问题放在最先的甘小甘,在看到幻术师凭空回到了眼前后,就放下了“今天又没得吃”的重大担忧,再也不关心谁被谁关到什么东西里去这种奇怪的事情了。
而在昨晚睡梦之中就被久未谋面的师姐塞进了目不能视的箱车里、而引起了幼年时期最暗黑最焦躁回忆的殷孤光,尽管在这个天光大好的早上对众位好友展现了自己最气急败坏的一面,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跨出箱车的瞬间,又变回了赌坊四人众最熟悉的幻术师。
小楼天井里从头顶缺口中挥洒下的耀眼晨光里,隐墨师依旧长发无遮,一身的月白衣衫也未见褶皱,就连唇边常年可见的微翘笑意都依然清晰可见。
师姐大人刹那间晃了神。
“来,来,来……跟我回家。”
“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嘿嘿……家里比外面要好玩呐,当然要回家去的……”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就在……这里啊……”
依稀是几千年前的某个冬夜,她看着陪伴自己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家”变成了眼前这片认不出来的废墟,低声喃喃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往前继续走去,回到这个不可能再为家的……家。
“那就跟我走吧。”身后这个问了她一路问题的声音依旧温和、沉稳,不像任何一个以前被她带回家的那些生灵,竟丝毫不闻其想要夺路而逃的惊恐气息。
她圆睁着双眼,仰着头回首望去。
冬日独有的月夜清辉下,高大的凡人男子仍然牵着她的枯黄小手,眉目间神色如旧,并没有因为看到了她的本相而变了半分的脸色。男子朝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抱到了自己宽阔的肩上。
“既然你找不到自己的家,那就跟我回去吧。”听惯了、也见惯了其他生灵跟着她回到家骤然面临死亡时不甘的咒骂与惊恐,男子这如同梦呓般的沉稳轻语竟让她极快地安下心来。
她擦了擦自己枯黄干瘦的小脸上因为夜间露水而沾染的湿气,继而伸出双手,轻轻地攥住了这个凡人男子散落在肩上的长发。
“嗯。”
这一夜,她失去了自己多年来唯一能归去的家,却跟着他去到了在接下来这几千年间都不曾忘怀的安心之地。
师姐大人侧着头,半眯着眼,看着如意镇天光下早已成人多年的小师弟,像是做了美梦般的,自顾自微笑了起来。
从来都没想到啊……长大后的孤光,竟然会和当年的他……这般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