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胜利者在欢呼声中费力地脱掉头盔,死命朝着观众摆手,迎来一片鲜花甚至钱币。
看得众人又是一阵摇头。
“我听朋友说,最后的辉煌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先王携家带口位临翡翠城,那是近半个世纪里最盛大的选将会,”孔穆托打破沉默,“无论是场中的骑士战士,席间的剧团乐队,甚或观众席里的公子小姐,人人都争破了头,想在国王和公爵面前表现自我,一展技艺。”
“先王?”米兰达挑起眉毛:“等等,我小时候也听叔叔伯伯说过,他们很久以前到翡翠城参加过比武。”
“但据说在那场选将会上,有赛会的优胜者冒名顶替,令翡翠城蒙羞,选将会受辱,”孔穆托摇摇头,“本来也不是啥大事,但不知为何,在那之后,无论是参赛还是观礼,就没有有分量的大家族或者骑士来参加选将会了,领主们也不再在会上当场册封骑士或者招收封臣,总之,它连年下滑,一蹶不振。”
“于是选将会就钻空子,想出了这个办法:让商人们出资参加,顺利获利?”
怀亚皱起眉头:一个举着“盖德兹铁匠工场”牌子的人走进场中,向人们大声宣扬胜利者穿着的是他家出产的铠甲,质量好,铁器钢材肯定也不错。
保罗不屑摇头。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哼,骑士比武,说得好听,可都是什么荣誉啊功绩啊名次的,还有为谁而战把胜利献给谁什么的,搞得那么复杂,不累的吗?”
D.D从场边买来一袋瓜果,喜滋滋地凑上来:
“像现在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吃吃美食,喝喝美酒,摇旗呐喊,助威喝彩,乐乐呵呵一整天,赚钱的赚钱,过瘾的过瘾,不好吗?”
众人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
“他们可以乐呵,我们不是。”
雨果掌旗官回过头,幽幽道:
“别忘了殿下的提醒:提高警惕,我们不想再迎来一个安克·拜拉尔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凛,重新打起精神,开始注意周围,连D.D都把瓜果藏到了身后。
而此时此刻,被众人簇拥着,主看台上,重新坐回座位的三人,却在进行着一场不那么得体的谈话。
“好吧,首先,我们先确定,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希来变成了这场谈话的主持人,跟竞技场中的欢呼声和战斗声彼此呼应,“现在,国王想要翡翠城,而我们……”
“你怎么知道的?”詹恩眯起眼睛,看向泰尔斯,“你告诉了她,把她牵扯进来了?”
公爵说着话,还不忘对斜对面的看台露出最亲切的微笑,泰伦邦的哈沙特使在那边举手回礼。
泰尔斯轻哼一声,略有不屑:
“我发现了,你是真不了解你妹妹,对吧?”
“我了解你,”公爵眼神一冷,“总是自以为是,却总是作茧自缚。”
“我告诉过你了,詹恩,他们要动手了,”泰尔斯保持微笑,声音只有凯文迪尔兄妹能听见,“而你,你到现在都没搞清,翡翠城里最危险的敌人在哪,对吧?”
“那是北方老们才会犯的错误,他们错把危险祸根当作了无害人质,”詹恩得体地朝远方看台的一群商人挥手示意,迎来一阵欢呼和礼赞,“而我,我非常清楚敌人在何方。”
他瞥了泰尔斯一眼,笑里藏刀。
另一个看台发觉公爵朝他们看来,台上的本地封臣们齐齐起身向三位贵人行礼,唯有平托尔小伯爵面色难看。
“危险祸根”本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詹恩,但你要知道现在的翡翠城里只有我能帮你……”
但詹恩反唇相讥:
“帮我加剧事态,恶化局势?就像你在血瓶帮做的那样?”
“停!”
希来再也听不下去,她严肃地挥手打断两人:
“好吧,第一回合结束,现在是裁判时间:听着,我们不知道秘科会做出什么事,但我们都不想闹出大乱子……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把所有情报摊开在桌面上共享,同意吗?”
泰尔斯轻哼了一声,而詹恩则看了妹妹许久,这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关于卡奎雷之死,你知道些什么?”在希来的示意下,泰尔斯率先发问。
“不比你多,”詹恩摇摇头,“你又知道些什么?”
“肯定比你少,”泰尔斯耸耸肩,“血瓶帮怎样了,还在运转?”
“我怎么知道,”詹恩目光微动,“凯萨琳在哪里?”
“一个我也找不到的地方,”泰尔斯撇撇嘴,“那谣言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嘿!男孩儿们!”
希来再度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双手一挥:
“只提问题不回答,这不是谈话的方式,好吗?”
詹恩和泰尔斯面面相觑,各自挑眉。
场中传来欢呼和叹息声,第二对决斗者胜负已分:一名锯齿刀的使用者靠着刁钻的武器优势赢得比赛,正在商家的陪同下洋洋得意绕场一周,顺便介绍这家武器铺的工艺。
主看台上,希来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
“好吧,第二回合,起来起来,说的就是你,詹恩,起来,让我坐中间!”
在希来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詹恩很不情愿地起身,让大小姐坐到中间,自然又是引起其他观众们的一片议论。
“很好,”希来安然落座,双臂交叠,目光刺向左右两人,“现在,我来问,你们答。”
泰尔斯和詹恩双双皱眉。
希来转向詹恩:
“首先,卡奎雷,你知道些什么?”
“他死了。”詹恩冷冷道。
眼见詹恩惜字如金,希来不得不强忍着眉毛抽搐,转向泰尔斯:“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么?”
泰尔斯摊摊手:“死得很惨。”
希来深吸一口气,回去问詹恩:
“你去看过血瓶帮了,它怎样了?”
“不妙,混乱。”
希来皱起眉头,转向泰尔斯:
“凯萨琳在哪里?”
“一个不妙又混乱的地方。”
砰!
希来一巴掌砸在座椅上,令两人齐齐一震。
只见大小姐抬起头,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好了,老娘我受够了。”
她的笑容颇有些瘆人,泰尔斯和詹恩都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只见希来深吸一口气。
“这样吧,第三回合:一会儿我脱的时候,你们都配合点,好吗?”
泰尔斯和詹恩都愣住了。
“啊,又,又脱啊?不,不好吧?”泰尔斯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这一身裙装。
“如果你以为能那这事儿来威胁我两次……”詹恩眼神冒火。
但下一刻,希来就伸出左手,一把扣住右手的手套,向外一抽!
两人齐齐一惊,还是詹恩反应最快,一把将希来的右手扣住!
“你干什么?”
詹恩又惊又怒,同时忌惮地望向泰尔斯,再看看四周看台。
幸好,主持人还在扇动性地介绍竞技场里的第三对战士,一个本地的黑甲的步行骑士对一个荆棘地的红甲骑士。
而泰尔斯则紧紧皱眉:希来的右手套已经被抽出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截满布烧疤的难看肌肤。
“干什么?当然是给他们看看真实的我啊!”
希来眉飞色舞,毫不在意,甚至还向四周招手以吸引注意:
“给大家看看,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双手,是什么样子啊!”
砰!
一声闷响,这一场比武的胜负分得极快,步行骑士运气不错,长剑兜头一下,正好撬坏了红甲骑士的肩甲缝隙。
欢呼声中,红甲骑士被抬下场,气急败坏地跟盔甲的维护方争吵。
“哦,噢!希来你说的,原来是脱手套啊。”泰尔斯恍然大悟。
詹恩满是敌意地瞪向他。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希来古怪地回望他。
泰尔斯反应过来,尴尬地搓搓手:
“不不不,希来,我是说,这不错,你选择释放双手,展现真实自我,对所有人坦诚以对,这很好,我支持,绝对支持,举双手支持,但是不是该换个场合循序渐进……”
詹恩眼神阴翳:“他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了!”希来不耐烦道,扯了一下自己的手,却没能摆脱哥哥的钳制,“别装了,你连我们昨天上街卖艺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
泰尔斯头疼地叹息。
“别胡闹了,希来!”
詹恩紧紧扣住希来的手,不让她再脱手套,同时警惕地盯着泰尔斯,而后者只能放出无辜的笑容。
希来眼见无法挣脱,却也不羞怒,而是挑挑眉头:
“没关系,反正我还有一只手……”
言罢,她举起左手,咬住中指的指套。
詹恩再度色变。
啪!
下一秒,泰尔斯死死地按住了希来的这只手,不让她把手套咬下来。
詹恩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坐在中间的凯文迪尔大小姐被兄弟和王子一左一右,死死牵制住了两只手,这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大家都在猜测看台上的三人间发生什么了。
“喂!”
希来惊异地望着泰尔斯:
“你刚刚不是说,举双手支持我吗?”
“对,”泰尔斯以两只手按住希来的左手,露出糟糕的笑容,“这不正是双手?”
希来瞪大眼睛。
“够了!”詹恩咬紧牙关,死死按住希来的六指,不让它在人前显露,“无论是跳艳舞还是这个,你没必要用自毁来要挟我。”
希来轻笑一声:
“信不信由你,詹恩,我没有自毁,至少不是以我的方式——我只是逼你在坏和更坏之间作出选择。”
詹恩紧皱眉头,看向泰尔斯,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求助之意。
“希来,听我说,我知道你在努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希来:“但是,愈合伤疤,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血淋淋地撕开它。”
希来闻言一颤。
但仅仅几秒后,她眼睛里的颤抖就化作孤注一掷的坚强,只见大小姐微微一笑:
“说对了,我就是要撕开它。”
她转向詹恩:
“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大家,在当年翡翠城全力杜绝巫法迷信的时候,公爵家族生下了一个六指的畸形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养在深闺,还一度被怀疑是精神错乱恶魔附身,送去神殿作法驱魔,然而鸢尾花家族瞒着外界,把她伪装成健全人足足十几年……”
詹恩眼神一变。
“只可惜,她还是露馅了,在泰尔斯王子的合理怀疑和一再坚持下,她将再次被送进落日神殿甚至是秘科,去检查看看有什么不该有的恐怖邪祟,禁忌秘法,害人的巫术啥的……”
希来滔滔不绝,这下轮到泰尔斯头疼了。
“詹恩,你是了解我的,我,额,我……”
“才不是呢,在昨天,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希来调转枪头,叹气道,“现在,他握着你妹妹我和鸢尾花家族的把柄。”
詹恩眼皮一跳,望向泰尔斯的目光开始不对劲了。
什么?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希来。
“所以我觉得吧,如果他今天不配合的话,也许詹恩你就要做最坏的打算,因为他也许是压倒翡翠城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坏的打算。
泰尔斯心里咯噔一声,开始思考靠着星湖卫队,够不够他逃出戒备森严的竞技场。
就在此时,观众们再次轰动起来:这一次,参赛者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他怒吼着把对手打得骨断筋折,却还嫌不够,直到被军士们拉开。
“行了。”看台上,詹恩呼出一口气,眼里尽是疲惫。
他松开希来的手,少见地,敷衍而无精打采地向获胜者鼓掌。
“卡奎雷的死,是同一批人做的,跟之前的命桉一样。”公爵阴沉地道。
希来眼前一亮,她转向泰尔斯。
王子也无奈地叹息。
“我的人查到,”他耸耸肩,“卡奎雷很可能跟之前的死者有共通点,也许是某个团体的一员。”
“你的人是对的,”詹恩沉声道,“摩斯,迪奥普,雷内,斯里曼尼,卡奎雷……按照我的猜想,他们都是因为卷入同一件事被杀的。”
“看,你们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对不?”希来皱起眉头:“什么事?”
詹恩看了希来一眼,没有说话。
“詹恩?”泰尔斯追问道。
“国王派你来做什么?”詹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泰尔斯一顿,但希来严厉地看向他。
好吧。
“没错,国王给我的任务,或者说,威胁我来做的事情,”泰尔斯叹息道,“是罢黜公爵,顺便,毁灭詹恩,为他献上翡翠城——的钱。”
詹恩的表情越来越紧:“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留?没了凯文迪尔,他靠谁来帮他执法收税,帮他平衡局势,帮他收服南岸,靠王都里那些一辈子没来过几次翡翠城,连账目都算不清楚的官吏吗?”
希来眯起眼睛。
“但是!但是我拥有临机决断的权力,”泰尔斯赶在对方变得不友善之前开口,“我能独立于秘科行动,自主决定何时出手,如何干涉,以及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临机决断?”公爵轻哼道,“你是说,相比起让我自己滚,你至少能一脸和善,笑眯眯地剥夺我的公爵之位?”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因此,詹恩,我也许不是你的朋友,不,应该我就是你的敌人之一,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在这么多险恶的敌人之中,我也是你唯一的希望,让你以最小代价,平稳渡过这一关的希望。”
詹恩紧紧盯着泰尔斯,一言不发,目光深邃。
泰尔斯叹了口气。
“詹恩,”希来催促道,“相信我,如果你见过我昨天所见过的,就会知道局势紧迫,我们必须作出选择。”
詹恩突然抬起目光: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一伙儿的?”
希来话语一顿。
“你说错了,”泰尔斯适时地接过话,“你该问的是,我什么时候开始,和她一伙儿的?”
詹恩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动,分别看了两人一眼。
泰尔斯和希来都一言不发,等待着公爵的决意。
翡翠城主扭过头,向着另一端的背阳看台挥手,一个坐在阳伞下的身影——来自夜之国度的黎·科里昂临近傍晚方才出现,向他们点头致敬。
另一边,来自盛宴领的扬尼克·霍利尔同样满脸笑意地向他们鞠躬。
“妹妹,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一点?”公爵轻声道。
希来把手按在胸前,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
好几秒之后,詹恩深吸一口气,看向泰尔斯:
“临机决断?”
泰尔斯得到答桉,他微微一笑:
“自由裁量。”
詹恩冷笑以应。
两人对上眼神,不过顷刻便已达成共识。
唯有希来狐疑地眯起眼睛:“那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血瓶帮在夺权之后陷入混乱,凯萨琳逃往了兄弟会的地盘,伺机反击。”
詹恩极快地接过话:
“卡奎雷死后,他们释放的所有谣言都指向你,或者说,逼着你去清查这件事。”
“那个洛桑是在血瓶帮和兄弟会的战争中失势的,但背后另有隐情——他被凯萨琳这样的旧部背叛了。”
“还有一个死者,”泰尔斯摇摇头,“我的人还查到,在斯里曼尼之前,还有一个地下黑拳手也死了,他的身份跟其他死者格格不入,但却同样被你掩盖了。”
“那个拳手叫波尔温,年纪比其他人都小上一轮,”詹恩眼神一暗,“他是一切的关键。”
“波尔温?是那个波尔温?”希来一惊抬头。
泰尔斯疑惑道:“谁?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詹恩沉吟着点头:
“重要的不是拳手波尔温,而是他的姓氏,是他的父亲——杀手,老波尔温。”
泰尔斯目光一动,希来瞪大了眼睛。
竞技场中终于出现了几个身手高超的参赛者,他们在厮杀中真刀真枪,甚至受伤见血,令观众们大呼过瘾。
“老波尔温是曾经的雇佣杀手,身手高超,收费昂贵,”看台上,詹恩幽幽道,“而他的最后一单生意,是被某个位高权重的雇主收买,潜入空明宫,刺杀了时任的南岸守护公爵——伦斯特·凯文迪尔。”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詹恩转向泰尔斯,目如死灰:
“我父亲。”
竞技场中响起漫天彩声,主持人康慨激昂地叙述着刚刚那一战有多惊天动地,世所罕见,但看台上的三人毫不理会。
“我不明白,”泰尔斯握紧拳头,难以置信,“老波尔温是杀手,杀害了你们父亲,那为什么要对他的儿子……”
詹恩打断了他:
“当年事发之后,老波尔温落网被擒,在死前供出了收买他的人,也就是谋害伦斯特公爵的幕后凶手……”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震惊不已。
“父亲的同胞弟弟,我们的亲叔叔,”希来愣愣地接过话题,“前拱海城子爵——索纳·凯文迪尔。”
时间停顿了一刹。
泰尔斯一言不发。
“就这样,索纳子爵阴谋败露,于狱中畏罪自杀,”詹恩声音沙哑,“而我被从海外紧急召回,继承翡翠城和南岸公爵之位。”
竞技场里的鼓声响起,下一场团体战再度开始。
詹恩深吸一口气。
“而今时今日,从酒商开始,他们所杀的每一人都多多少少和当年这件谋反大桉有关,每一次杀戮都大张旗鼓,想闹得人尽皆知,想掀起腥风血雨。”
詹恩站起身来,走向主看台的栏杆,俯瞰着宽阔的竞技场,声音阴冷。
“而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堪堪掩盖其中一部分,但不免漏掉某些蛛丝马迹,让你追查到这里。”
他盯着远方天空的乌云,望着在乌云下如巨人矗立的空明宫。
“没错,我怀疑,这次被王国秘科利用来对付我的,是我叔叔当年的旧部旧势力,是那些当年谋反失败,漏网遁逃的失意者们。”
希来惊讶地捂住嘴。
“这是一次报复,一场借着王权而实施,绝望又疯狂的报复。”
泰尔斯紧皱眉头。
“向翡翠城,向空明宫,向鸢尾花,向今日的凯文迪尔,”詹恩停顿了一下,“向我,甚至是向希来……”
南岸公爵的眼中透出利刃般的精光: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