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
轰隆——
偌大场地内,猝然出现一条黄土飞扬的黄色长龙。
司马钺一刀尚未接触到脖颈,左肩就传来排山倒海的力道,整个人当空横飞出去,力道之大,直接让其横跨数十丈,飞到了场地的外围。
“喝——”
夜惊堂发现司马钺比想象的要棘手,也没有再托大和其切磋战场绣花般的细微技巧,一枪轰飞司马钺后,爆喝一声重踏地面,身形化为黑色利箭,自场地间横穿而过,落地便身若崩弓、拖枪硬噼。
毫无保留的全力爆发,饶是练过南山神阳劲,也没能压住堪比龙象的蛮横气劲。
枪锋上抬,漫天尘土便被卷为螺旋漩涡,如同拔地而起的黄龙,朝着正前方撞去。
司马钺一招失手侧向横飞,尚未落地枪锋已经快来到近前,任凭技巧再强,面对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也显出了捉襟见肘的一面。
如果不出意外,司马钺接上这招就得受伤,然后被无限连压到底,能让他再站稳还手,都算夜惊堂枪法没练到家。
司马钺深知当前处境,为此身在空中,就以偃月刀强点地面,拉长了倒飞的距离,加速摔向了场地外围的人群附近。
夜惊堂这一枪下去,不一定砸的死司马钺,但哪怕是倾泻出去的气劲,也能把最前方的十几个围观群众砸个尸骨无存。
瞧见司马钺在擂台单挑的情况下,故意以场外之人为肉盾,夜惊堂眉头一皱。
虽说这一枪追击,把场外之人砸死了责任也在司马钺,但夜惊堂终究不是司马钺,手中枪凌空强停。
彭——
蛮横气劲四散,冲开了满天尘土!
而司马钺也得以脱离压制,落在场地边缘稳住身形,重新恢复了稳若磐石的架势。
站在场地最前方的十几位大族长,瞧见此景顿时暴怒。
巫马部的老族长反应过来后,开口怒骂:
“司马钺!两部生死擂以旁人为盾,古往今来你都是第一人,勾陈部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而梵青禾则是柳眉倒竖,挥手驱离场地周边的族长和族人:
“找死不成?还不退开!”
连在场外围观的小云璃,都气的把斗笠摘下来砸向场地,怒骂道:
“呸——就你也配和惊堂哥打架?……”
不光是围观诸人,连勾陈部的武人,瞧见此景都直皱眉,毕竟打擂无意间误伤旁人,属于观众作死。
而故意往人群跟前跳,从而摆脱对手追杀,就是彻头彻尾的臭不要脸欺君子了。
司马钺面对满场山呼海潮般的呵骂嘲讽,并没有什么反应,心思全集中在夜惊堂身上。
而夜惊堂也没骂司马钺,毕竟司马钺没跳出场地范围,他收枪是他的事儿,司马钺无耻但并未犯规。
‘武德’从来都是武人要求自己的标,而不是用来要求对手的。
双方在停手一瞬后,场地间便再度传来动静。
夜惊堂左手负后、右手斜持枪锋,望着司马钺,开口道:
“我有个自创的厉害招式,只是不想随便拿出来用。现在你先不讲武德,那就别怪我手黑了。”
说罢,夜惊堂脚尖轻点,倒着飞向场地正中间。
呼~
司马钺注视夜惊堂,缓了口气后,再度拖刀前压。
方才靠着场外之人当盾牌,瓦解了夜惊堂一次无缝连击,对武魁级别的武人来说,已经是捡回来一条命。
司马钺此时依旧全盛,自然珍惜这次靠身败名裂换来的机会,此时再无保留,心思集中到极点,拖刀狂奔犹如黑甲麒麟,半途便发出一声爆喝:
“喝——!”
声音含怒而发,犹如旱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满场嘈杂。
司马钺爆喝过后,距离尚有十丈,便双手握刀尾,旋身一周移至后上方,摆出开天辟地之势。
夜惊堂面沉如水,右手握枪后移,看似要用青龙献爪直刺破招。
而司马钺全身心提防,已经准备扫开中平刺击,但让他没料到的是,占据上风的夜惊堂,抽枪过后并未直刺,而是直接全力掷出。
飒——
鸣龙枪化为黑色标枪瞬间撕裂长空,直取司马钺面门!
这一枪就是脱手版的青龙献爪,虽然没有握在手中的后续穿刺力,但速度威能不减半分,攻击距离更是无上限,和撒手锏一样,一般是枪客最后搏命的招式。
司马钺虽然没料到夜惊堂敢这时候丢兵器,但反应极快,当即将偃月刀加速斩下,噼开了破空而来的飞枪。
铛——
枪客丢枪被砸开,为了灵活身上也没带刀,按理说接下来就是必死之局了。
但夜惊堂的杀招可不是这个撒手枪。
在丢枪之后,夜惊堂双腿猝然发力,身形弹起,几乎紧随长枪冲出。
在偃月刀噼开长枪瞬间,整个人已经靠近司马钺,右脚在后支撑身体,左腿弯曲将身形前倾,双手合拢攻向前方,手、身、脚绷成直线,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合拢指尖直接撞在司马钺小腹甲裙上。
这一招动作像是柳千笙的‘金龙合口’,但柳千笙并未教过他这招式,两者内核更是天差地别。是他打完蒋札虎的通臂拳后,苦思冥想被逼出来的招式。
柳千笙双掌是分开的,主攻胸腹,躲开上方横斩把人推出去,左腿勐蹬拉开距离。
而夜惊堂双掌是‘拜菩萨’一样合拢,身形压的更低,身体前倾几乎趴下,攻击角度自然更低以至于根本没法后撤,左腿绷直也是往前扑。
招式说起来也不难,但因为攻下三路手太黑,夜惊堂想出来后并不怎么想拿来用,当然以前也没机会用。
但手黑并不妨碍这招的强大。
集全身之力前冲,双臂上抬攻前正方,身高加臂展,原地攻击距离两米出头,是武夫赤手空拳能攻击的最长距离,而且威力很大直击命门,专门用来破蒋札虎的超长臂展,蒋札虎瞧见了,怕是得惊的胯下一凉,当场和他绝交。
此时夜惊堂忽然爆发,明显打了司马钺一杆措不及防。
司马钺大刀噼开长枪瞬间,就瞧见三丈开外的夜惊堂,以跳水的姿势直接压低了身形,如同一杆黑色标枪般钻到身前。
司马钺反应奇快,当即拉刀试图削向地面,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彭——
不过下一瞬,司马钺整个下半身便直接麻木。
合拢双掌以指尖撞在甲裙上,气劲爆震,硬生生轰碎了质地精良的皮甲。
司马钺整个人瞬间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往后倒飞出去,脸色直接扭曲青紫。
而夜惊堂一击出手,弯曲左腿绷直,飞身就是一记冲膝,击中司马钺胸腹。
彭——
司马钺厉害归厉害,但显然没陆截云抗揍,爆响声中,覆盖黑甲皮甲的胸前当即下陷,甚至能听到肋骨绷断的‘卡卡’声。
而绑缚的花白头发在此刻被震散,整个人当空旋转几圈,摔在了地面上。
扑通——
麒麟偃月刀,也脱了手,当空飞旋几圈后,插在了黄泥地里。
呼呼呼——
察!
本来气劲四溢的偌大战场,几乎是瞬间戛然而止。
等众人看清楚景象,刚才气势骇人的司马钺,已经摔在地面滚了几圈,没有声响也没有气息进出,只是咬碎牙齿,盯着面前的黄土地。
而夜惊堂单手负后,站在两面旗帜之间,平澹看着司马钺,也并没有在追击。
这次不追击,并非点到而止,而是他清楚自己这招的破坏力。
杀招就是杀招,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要把人打死,就和风池逆血一样,没有打第二下的说法。
两招出手,第一招‘以身为枪’,定点突防打的小腹‘中极穴’,也就是脐下几寸。
不管打没打碎骨头,只要中了就别想再起身,蒋札虎中了都一样,会不会半身不遂不清楚,但终身绝育是肯定的。
如果不是司马钺先不讲武德,以旁观者性命为肉盾,逼他放弃连击重新打,他估计会当点人,上抬一点打气海,这样最多打个经脉尽断。
第二招其实都不用补,只是他怕司马钺还藏着什么,才补了一膝盖以防万一。
偃月刀落地之后,满场死寂无声,只剩微风与落日,撩拨着插在黄土地上的两面黑旗。
“咳咳……”
在寂静许久后,场地里才发出两声窒息般的闷咳,但依旧说不出话语。
而此时围观万人,才反应过来,嘈杂声骤起,但其中也夹杂着抽凉气的声音。
嘈杂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没看清,只觉得司马钺刚才被长枪抽飞两次还虎虎生威,忽然一下就倒有点奇怪。
而抽凉气是佘龙等看清过程的高手,心头明白夜惊堂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有多狠,不说司马钺,神仙来了不慎中招,也得跪地上半天起不来。
夜惊堂负手等待片刻,见这一招确实太狠,司马钺根本短时间缓不过气,就拿起了棋子上的信封,抬手轻抛。
飒——
黄色信封当空飞旋,直接飞到了场地正前方。
梵青禾抬手接住,不过想想并未打开,而是交给了她的死对头玄昊部族长:
“姜族长帮忙确认虚实,读一遍。”
姜族长看着倒地不起的司马钺,此时才回过神来,双手接过信封,眼底满是惊异。
他从里面取出信纸,仔细看过后,还让族人取来左贤王给各部下发的文书,和其他几名族长对比字迹印玺,确定是左贤王的亲笔信后,才开口朗声道:
“此信确认为真。至于内容……”
西海诸部终究在左贤王治下,玄昊部没公开宣读左贤王信件的胆子,其他各部显然也没有,便开口道:
“内容是杜潭清命令司马钺,伺机铲除天琅王遗孤,且提及黄明山一事,若有族长不信,可亲自上前检验。司马钺,你可还有话说?”
“咳咳……”
司马钺趴在地上,憋了良久,才缓过来一口气,沙哑道:
“老子是左贤王的人,你们若想左贤王发兵西海踏平各部,大可以尊他为王,把我杀了祭旗。”
“嗡……”
见司马钺终于改口承认,全场哗然一片。
各部族长也是皱眉,觉得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棘手。
夜惊堂也没想现在就强迫西海各部造反,见此开口道:
“现在西海各部,都在北梁左贤王治下,当以北梁为尊;但我不一样,我是南朝的侯爷、亱迟部的后人,在黄明山杀左贤王的人是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报当年的灭族之仇。
“左贤王要是对我目无北梁国法的事有意见,觉得破坏了两国通商盟约,大可上书我朝天子,让我朝天子严刑惩治我。至于西海各部,我想杀你,不需要他们支持,他们也拦不住。
“如果左贤王因为此事迁怒各部,要发兵打西海各部,我作为亱迟部的后人、天琅王的继承者,岂能忘了麾下子民,届时我不介意辞去南朝官职,回来帮各部抵御北方强敌。
“就看左贤王愿不愿意为了你这马前小卒,逼的西海各部同仇敌忾,把我推上天琅王的位置。”
各部的族长听见这话长长松了口气,看夜惊堂眼神都变了。
巫马部的老族长双手杵着拐杖,眼底带着几分感激,朗声开口道:
“西北王庭已成过往,我等都是北梁藩臣,没有北梁国书,哪有尊人为王的道理;不过夜惊堂是南朝臣子,哪怕在这里杀人放火,我等也没权力扣押过问,得先征得北梁朝廷的许可。张族长,你和左贤王关系近,快送封信去王府,问问南朝臣子要杀司马钺,我等能不能先把人扣下,等朝廷的人过来处置。”
“……”
被点名的张族长,明知这是废话,还是跑下去写信,送去千里之外的平夷城。
司马钺听见夜惊堂的说词,已经明白必死无疑而且左贤王根本不可能给他报仇,能做的只会是追杀夜惊堂,然后拉拢善待各部,以免各部集体倒向夜惊堂,养出一只新的天琅铁骑。
司马钺咬牙撑起身体,坐在了地面上,环视周边一眼后,怒声道:
“当年全线溃败,各部男儿冲锋在前死伤无数,天琅王执意死战到底,我能如何?
“我司马钺对不起天琅王,但至少对得起族人。我私通北梁,致使王庭兵马提前溃败,害的亱迟部灭族不假,但仗没打起来,你们各部少死了多少人?
“这世上能杀我、恨我、骂我的只有亱迟部,你们不配,你们和我没区别,没资格站在这里趾高气昂落井下石!
“如果当年不是你们阳奉阴违,不听王庭号令,我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何至于私通北梁出卖天琅王谋后路?
“亱迟部成在把各部当兄弟,败也在把各部真当兄弟。天琅王一片赤诚,换不来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半点感激。
“左贤王是灭国之贼,但他以重税、暴政治理各部,你看看你们多老实,从来不敢闹事,饭都吃不饱,也要砸锅卖铁把岁赋凑齐,当年天琅王有这手腕,何至于连军饷都凑不齐最后战死燎原!”
大喝声传遍整个会场,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
司马钺说完话后,摇摇晃晃站起身,看了夜惊堂一眼而后单手拔出大刀,怒喝一声后,全力砸向脖颈。
察——
血水飞溅,洒在了随风摇曳的麒麟旗上。
夜惊堂眉头紧锁,在司马钺自裁过后,移开目光,环视了会场周边的万千族人一眼。
为防给西海各部引来兵祸,夜惊堂走之前还是举起手中族珠,朗声道:
“西北王庭已成过往,如果诸位安居乐业可享太平,我便是南朝国使,会时常重回此地,与诸位叙旧。
“但如果北梁刀锋蔓延此地,各位享不了太平,也别忘了,南朝还有我夜惊堂。
“我既然身怀亱迟部血脉,哪怕只剩一人一马,也不会对祖辈和你们立下的盟约坐视不理。
“北梁若敢来犯,我单枪匹马亦能杀穿西北;他们若想再见天琅王,我可以还他们一个天琅王!”
夜惊堂说完后,拔出了鸣龙枪和王旗,翻身上了马匹,轻夹马腹往场地外走去。
蹄哒、蹄哒~
染血黑旗在落日下飘舞,血珠染红了老旧旗杆。
所有人沉默无言,清脆马蹄,成了死寂会场里唯一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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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