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方之主,叶春秋话里话外都是心系百姓,若是平常人,少不得为认为叶春秋高风亮节,只是……
只是在叶春秋跟前的是李东阳。李东阳竟是哂然一笑,眼里却是露出了深深的嘲讽,道:“鲁王殿下这样做,确实是令人佩服,这天下的万民,一定会感激殿下的善心和恩德,可是殿下错了,大错特错。”
叶春秋倒是脸色平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显然是等着李东阳接下来的话。
李东阳很识趣地继续道:“你可知道,天子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天下?”
“你以为你心里有的是百姓,就可以让天下太平?你错了。天下是天子的,也是士大夫们的,百姓?百姓是什么?百姓目不识丁,百姓只知田间和工坊里的事,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又懂什么?他们只是羊群,而士大夫,才是牧羊人,你以为爱民如子,便可以独善其身吗?老朽来问你,爱民如子,这个民,是什么?你真以为只是寻常的百姓?”
“你错了,自周以来,便有国人和野人之分,什么是国人,国人便是天子的同姓,是武士,是读了书的士人,他们才是国人,这个民,是他们,而不是野人,野人是奴隶,是下人,是羊群。”
“老夫再问你,地方官员离任,这万民伞,是谁送的?这是地方官员德政的象征,代表了民对官的认可,可是老夫告诉你,自有万民伞以来,这天底下的万民伞,没一个是寻常是你所谓的子民送的,送的人,不是地方士绅,便是读书人,可见,为官的好坏,在于读书人如何看,在于士绅如何看。你看这青史之上,多少的王侯将相,他们的好坏,又有几个人不是读书人所书的呢?”
“王安石要变法,变不成,为何,因为读书人和士绅不满意,所以大家批评他残酷,同样是新党的,还有蔡京,蔡京为何是奸臣,就因为他给皇帝送了花石纲和生辰纲?哈,你信不信,司马光和其他所谓清流若是成了宰相,他们也送,他们照样得哄着天子,世上的臣子,尤其是位极人臣的,哪一个不希望和天子搞好关系的?哪一个会不尽力去满足天子YUWANG的?可为何蔡京就成了奸贼了呢?就因为他是新党,他要改!”
“鲁王殿下一口一个子民,要为农人,为匠人,为这不计其数的人效忠,那么老夫且来问你,若是要让农人安居乐业,就需要打击士绅,那么,鲁王殿下是不是要做这个酷吏,要做这个王安石,要做这个蔡京呢?”
叶春秋想了想,道:“若是士绅害民,我自然绝不肯和他们干休。”
李东阳又摇着头,道:“好,既然如此,那么老夫再问,鲁王殿下要为匠人们谋取利益,若有商贾盘剥匠人,鲁王殿下又当如何?”
叶春秋毫不犹豫地道:“国有国法,法不容情!”
李东阳又摇头:“呵呵,鲁王殿下的心倒是好的,那么老夫再问,士绅天生就是盘剥农人的,就如商贾天性便是要压榨匠人,若是镇国公站在匠人和农人那里,士绅和商贾自然而然就会远离殿下,他们最终也会和老夫一样,终究希望改变这个天数,希望寻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天数出来,那么……鲁王殿下,你就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寇仇了,到了那时,自然而然会有第二个鲁王,第三个鲁王,在他们的拥戴下,将你取而代之,这个时候,鲁王殿下的心里还只是装着子民吗?”
李东阳这话显然不是为了问叶春秋给答案的,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又道:“你错了。”李东阳摇着头,继续道:“士农工商,这四种百姓,是不可兼得的,你捍卫了其中一个,就可能要得罪另外一个,为政者,万万不可有为苍生立命的心思,为政者所想的应该是,谁可以和我坐天下,谁可以是我借重和依仗的力量,我会得到谁的拥戴,所以,大周八百年,是周天子与诸侯、国人们坐天下,所以秦汉魏晋,是天子与门阀坐天下,所以唐宋,还有我大明,是天子与士大夫坐天下,这句话,可能听来有些残酷,却是统御之术,当殿下明白了谁是你可以依靠的力量,那么势必,会引发其他子民的不满,这时候,殿下就需要依赖他们,遏制其他的子民了。诚如我大明一样,用士大夫遏制工商,再用士大夫统御和圈养农人,这……便是长治久安的根基,一旦这个根基失去,有人想要抛弃士大夫,那么这天下的士大夫,会善罢甘休吗?”
终于……还是说到了重点上了。
大明的国策已经开始改变,虽然这个改变其实未必是急忙的调转,可是不安分的因素已经出现。
叶春秋深深看了李东阳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道光芒,道:“李公所说的某些人,想要改变天数,这些人,就是你口里所说的士大夫?”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理应是吧,到了现在,老夫也不瞒你,有人要自保,一旦他们在陛下那里无法得到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会想尽办法用其他的方法得到,这是他们应得的,这天下一千多年,都是他们做主,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天子而动摇自己的根基呢?”
自跟叶春秋开始了这一次的交谈,李东阳的话里话外不无带着刺儿,叶春秋倒是一直保持着冷静,直到现在,当听到李东阳说到了那些在背地里的人,叶春秋终于忍不住浮出了一丝冷笑。
似乎听了李东阳这么久的话,这才是最令他感兴趣的……
此时,他道:“他们有多少人,朝中有多少人参与?”
“太多太多了。”李东阳却是感叹一句:“如过江之鲫,图谋的人,可能只有十个八个,可是为他们奔走的人,却是成千上万,到时响应的人,就更加是数不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