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之间人情薄如纸,但沂王秉性有太上皇忠厚的底子在,不算刻薄,要说起来,他的孙子嘉靖皇帝,那位爷才是不饶人的主。
倒是万氏听着太后在公然抱怨皇帝,一边踩着织机,一边脸上笑盈盈的,显的极是开心。
太后抱怨了几句,想起来当着张佳木这个外臣颇为不当,于是也就闭了嘴。
看她一脸不乐的样子,薛恒劝道:“老太太,出来游玩是散心高兴的事,甭说这个了!”
薛恒是亲臣,身份不比普通,奏对的口吻也很随意。话说起来,他可是太后的亲女婿,关系自然极为亲近了。
宣宗皇帝有三女,长女顺德公主,次女永清公主,三女常德公主年纪最少,正统五年才成年,嫁给了薛恒。长女是废皇后胡氏所生,次女则是别位后妃所出,三女常德公主,才是孙太后亲生,皇家之中,只有亲生儿女还算亲近些,别的皇子公主,虽然也得叫太后一声母后,但那个关系,自然不能与亲生的相比。
太后指责当今皇帝,也有这个原因在内。太上皇朱祈镇,是孙太后所出,当今景泰皇帝,则是吴太后所生。当年宣宗在时,孙太后是贵妃,而吴太后只是贤妃。后来宣庙驾崩,朱祈镇即位,孙贵妃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吴氏只是太妃而已。到现在,吴氏也成太妃,彼此间姐妹相称,地位相同。吴太后的儿子还在当皇帝,而孙太后的儿子却身陷囹圄,饭也食不饱,孙子还被人赶出宫去,荣枯不同,太后心里有怨气,自然也是无可避免之事了。
老太太发了一通牢骚,被薛恒又这么一劝,才是怒气稍解。
倒是张佳木在一边琢磨,太后话里的意思,似乎皇帝有召外人入宫的举动,而且,色能伐身,似乎当今皇帝的身体是在女色上头弄坏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值得研究一下啊。
想到这个,他在京城里的布置也有好几天了,那天徐有贞点了一句,他已经在布置准备,今天又有太后脱口而出,看来,宫禁之中,也是大有奥妙。
太后却不急着放他走,东一句西一句的,问一些家常。
听说他是哈铭的徒弟,太后极为欣喜:“好啊,哈铭是个有良心的人。你是他的徒弟,武艺高明就算了,人品也准错不了。怪不得,我看你这孩子越看越顺眼!”
老太后说话有些道三不着两的,不过,也还说了个明白。
盘在张佳木心里多少天的迷底,总算是解开了一些。原来哈铭和袁彬两人,和太上皇的关系真不能用寻常这两个字来形容。
天家无骨肉,更不必提朋友。但哈铭和袁彬,和太上皇的关系是可以用“朋友”这两个字来诠释,普天之下,知道他俩的人,也绝对不会有异议。
当初土木之变,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朱祈镇以皇帝之尊被俘,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人,一个死太监叫喜宁,还有两人,就是袁彬和哈铭。
一国之尊被俘,蒙古人也不是善男信女,抓到皇帝就以为可以敲开明朝的边防大门,也先带着皇帝东奔西走,到处叩关,其中的艰辛困苦,也就不必多说了。喜宁叛变,将内地情形告之也先,甚至要设计加害朱祈镇,危险之时,差点就被这死太监得手。
总赖袁彬和哈铭,多方设法加以保全,又设计把喜宁杀死,才算保了朱祈镇的性命下来。
这还只是君臣之义,后来被俘一年多时间,幕天席地,极为困苦,都是袁彬和哈铭两人轮流伺候起居,已经是恩义深结了。
再有一次,朱祈镇发烧怕寒,还是哈铭和袁彬轮流把皇帝抱在怀里,这才帮着朱祈镇挺了过来。
有这种共患难的交情,说是朋友,一点儿也不过了。
太后提起当年事时,已经泪湿前襟,对哈铭和袁彬的赏识,当然也就见于神色之间了。
张佳木心里也是感叹,怪不得,上一次哈铭听说太上皇发烧时,神情大变,甚至痛哭失声的样子。
就是自己这位师傅,嘴真严哪……要不是太后说起,怕是还要瞒他很久。
却也怪不得他们,这会儿太上皇形同囚徒,他们与上皇的关系,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不过大家都不大提起,他们自己也不提,一是避祸,二来也免得连累别人,倒也怪不得哈铭和袁彬的小心。
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分,今日遇合极巧,无意中得知当年的隐秘大事。遥想当年,冰天雪地,毡幕之中,一君二臣,不知道如何熬过最艰难的岁月?
一念至此,他却是面露苦笑,最艰难的岁月……恐怕也未必,最近几天到十四日大事议定之前,不一样也是极为困苦艰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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