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开会讨论的同时,州一级的官员也纷纷发来奏疏,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人一当官啊,看法就不太纯粹了。或者说身不由己,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利益牵扯太多。
譬如云南道巡抚使种居爽,作为有名的儒门世家,他自昆州上疏,盛赞圣人的文治武功,并且认为,圣人的文治犹在武功之上,必将福荫子孙后代。
话有些肉麻,但也没脱离事实太远,邵树德很喜欢。
光靠打打杀杀,他得不了这个天下。或者即便得下了,也二世、三世而亡。
但他给这个天下留下了自己的东西,且无法磨灭,这才是永恒。
六、七两个月,有关《致治》这本书的讨论基本结束。
八月初五,由理蕃院副使种觐仙、绵州司马牛希济润色,邵树德最终审核的《致治》定稿。
全书共三篇,分《人口》、《通货》、《地理》三篇,洋洋洒洒数万字,作为官员预备役的基础扫盲读物、考试教材。
八月初七,发往少府,由名家制作凋版。
凋版制作完毕后,将交由内务府新成立的商务书坊开印,户部出钱,首印一万册,发往全国各道州的官员及四京国子监、弘文馆、集贤院等机构。
这是为了让天下读书人能够尽快接触到这本科举考试的必备教材。接下来他们是抄录也好,私下里印刷也罢,总之尽快扩散出去。
同光四年的科举仍然考原来的九本正经,同光七年(922)将第一次执行新教材。也就是说,全国士子有三到四年的准备时间,四年后的第一次考试,定然格局大变,谁能把握住改革红利,就看他的本事了。
当然,同光七年的改革并不止于此。
明年的科举增加了32个农科名额,四年后的科举,在此基础上,还将增加算科。考虑到整体数学水平低下,学生人数较少,因此全国只有27个录取名额。绝大多数道(16个)都只有一个名额,录取的学生水平多半还参差不齐。
但没办法,这是新朝雅政,必须用制度固定下来,省得被人做手脚。
进士、农、算三科,每三年录取167人,比起全国一万大几千的职事官数量来说,不值一提,捞个实缺没有任何问题。
因此,科举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考中就能做官,最低也是从九品,运气好的话,七品官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前景,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了。
进士科考试,每年都数千人参加乡贡考试,最后录取一百个,这是什么竞争难度?
农科考试明年第一次考,还不知道具体数据,但稍微一想就知道,难度要低好几倍不止。
算科就更不用说了。
之前朝廷开明算(数学)科,结果一次才录寥寥几人,有时候甚至一个都不合格,没录取任何人。这次按道固定名额,等于是在给老少边穷地区送官位。
这就叫改革红利,抓住了是可以改变人生的。
“牛卿有这文笔,知制诰都可当得,为何要去西域呢?”太极殿内,看着几份诏书依次被送出,邵树德走到一边,洗了洗手,问道。
“臣自幼读书,便有济世安民之志。”牛希济说道:“安西诸州新得,胡风遍地,若不施以教化,难以稳固。臣思来想去,这事还得咱们读圣贤书的人去做。”
“进士一科,录108人,农科、算科加起来也59人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邵树德问道。
“臣原本确实不以为然。”牛希济回道:“但细读《致治》之后,心中霍然开朗。国朝肇建,农学出力甚大。甚至就连算科学子,也在诸州坊市之中出力,为朝廷带来了无数商税,功亦大焉。臣觉着,任何一门学科都有大用,绝不能厚此薄彼。”
邵树德听完,轻声笑了笑。
牛希济的话,颇多别扭,话外似乎还有余音。但他懒得深究了,没必要。
他并不想一棍子打倒儒学,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科举名额中,进士科仍然是最多的,足以说明地位了。
但他不想看到儒学僵化保守,排斥其他学说,最后唯我独尊。
没有竞争的儒学,不会有进步,甚至会变成宗教一样的存在。
像皮日休那种人,对韩愈打倒其他学说拍手叫好,甚至写文章四处宣传,这种做法肯定是不对的。
允许百花齐放,互相竞争,互相促进,这才是正道。
在这件事上,邵树德其实背叛了自己的利益。
对君王来说,没有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方便、更省事、更稳固的了。
但他是穿越者,玩够了,享受够了,没必要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如牛卿所愿意吧。”邵树德说道:“焉耆府还缺个少尹,就你了。好好干,勿要让朕失望。”
“臣谢陛下隆恩。”牛希济应道。
牛希济离开后,邵树德坐在龙椅上,突然之间就有些彷徨、孤独。
天子,终究是孤家寡人啊。
这次的科举改革,名义上是群策群力,实际上是他独断专行。
他从武夫中走来,一手创建了军队,一手拉扯了朝堂班子,打下了偌大的天下,威望、权力已经登峰造极。这个时候,已经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讲真话了。
中书侍郎陈诚曾经脱下面具,不再讲那些车轱辘话,直截了当地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天下?
邵树德当时很惊讶,没想到老陈还是个隐藏得很深的儒士。
他当即给出了答桉:百姓安居乐业、工商繁荣;通使周边,交流促进;文化输于周边,令各国景仰,纷纷来使。
陈诚说,少了一个“长治久安”。
此话一出,邵树德便明白了,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若真想“长治久安”,呵呵,历史上的招数还少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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