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矩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还与齐王在酒桌上聊过,知道很多东西。
据齐王所言,唐宣宗那会,全国各银矿课税,每年课银二万两——唐代银矿,私营、官营、官私合营皆有,一如盐池,老百姓也可以捞,政府并不专营,只课税。
以银税来倒推,一年产银不足八万两。
唐初的产量更小,一年不足二万两,有唐一代三百年,平均每年也就五万两的样子。
大夏的白银产量比唐末十万两出头大了一些,毕竟加入了河陇、辽东、云南很多新地盘,但也很难超过一万斤(十六万两)——北宋鼎盛时期年产银80万两(宋制,一两约合40克,比唐制略小),平均50万两,但大多数并未流入市场,主要“岁赐”给了辽国、西夏。
一万斤白银,按照大夏开国后铸造的新银币来算,每年也就铸个18万2800余枚。
这点量是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的,因此只要朝廷放出一批银元,定然会被商人们慢慢套走。
朝廷固然在其中赚了点小钱,每年铸币税收入折合成铜钱,大约八万缗的样子——如果不算白银本身价值的话。
但说实话,比起整顿混乱的商业秩序,朝廷根本看不上这点小钱。
“圣人此番加尊号,我觉得实至名归。”河北商人闻言也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夏缺白银,缺得很,不过圣人推出记账货币和银元这两个一虚一实的东西,依然让商徒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因此他说道:“有人提议今上可为咱们商家的新祖师爷,我读书少,不甚了了,就想问你一句,如果在家中供奉圣像,可违制?”
“这……”拓跋矩被问傻了,他也不知道。
“你见过圣人吗?”他问道。
“多年前在白司马坂远远见过一次。”商徒说道:“音容笑貌……呃,不谈这个了,哈哈。”
拓跋矩也觉得这个话题很危险,转而说道:“昨日坊市中来了数十日本商徒……”
“你遇到了?”河北商徒眼睛一亮,问道。
日本商人如今的形象,完全就是人傻、钱多。
他们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自家挖出了不少银矿。且听海商传闻,银矿、铜矿还在陆陆续续的发现之中,简直没个尽头,不知道地底下埋了多少。
经过几年的开采,现在日本人是真的“嚣张”——
以前抠门得很,甚至不愿住旅社、客栈,茅草堆里也能对付一宿。但现在么,吃最好的食肆,住最豪华的旅社,出手大方,说话声音响亮,一副土财主的模样。
“他们带了几千斤银块,在东海坊市内开立账户,直接惊动了市舶使。”拓跋矩说道:“我听人说,一共来了五六艘船,船上所有货物加起来,都没那些银块值钱,这次估计要大买一通了,不知道这块肥肉落到谁手上。”
一千斤银,可铸一万八千余枚银元,价值三万六千余缗钱。
日本人带来的是银块,撑死了值三万二千缗。考虑到他们的冶炼技术不行,白银杂质多,可能还要被砍一刀,说不定只值三万缗。
但真的不少了啊!十几万缗的大买卖,这伙商徒在日本应该也是手眼通天之辈,身份不低,一朝暴富,就急着来中原采买了,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拓跋矩其实是能够从中分一杯羹的,只不过他不便当着这位河北商徒的面说罢了。
自家商队至今还在累死累活地给朝廷转运资粮,朝廷自然会予以照顾。
海州市舶使、齐王邵观诚已经明说了,日本人要采买绢帛、瓷器、皮革、药材、书籍以及各色各样的中原工艺品,你能找来多少货,就给你多少生意做,上限五万缗。
拓跋矩自然千恩万谢。五万缗的货,他不从日本人那里刮走两万缗利润,今后就关门歇业,不做生意了。
这笔买卖,对拓跋商行来说,可谓大补。
替圣人做事真的没话说,处处给你找补,想方设法让你赚钱,弥补西域的亏空。
“日本人的肥肉,我是吃不到了。”河北商徒叹了口气,道:“把这批安南胡椒运回河北,慢慢卖掉也够了。安心赚自己那一份,不想东想西的。”
拓跋矩总觉得他话里话外在影射些什么,没接茬,转而说道:“今年安南商社也运了很多胡椒北上,为何要买大食货呢?”
大食货,其实也是安南货,可能还夹杂着些别的地方的胡椒,但两者质量差不多。
“大食人还有丁香、肉豆蔻等其他种类的香料,你买他的胡椒,搭配着买这些香料,能便宜不少。”河北商徒说道。
“原来如此。”拓跋矩点了点头。
他不太做香料生意,对其中的弯弯绕还真不怎么清楚。大食商徒也猴精猴精的,看到安南商社开办,要逐步抢他们的胡椒生意了,竟然能整出这种竞争法子,有点意思!
“下一步,圣人要在安南种丁香、豆蔻了吧?”河北人又道:“如果安南真产这些香料,我以后就不买大食货了。无上皇帝给了咱们商徒前有未有的好日子,自然要替他老人家办事了。”
“君有此心,也不枉圣人多年苦心孤诣。”拓跋矩有些感慨。
有的人,三十年前播下了种子,而今已经硕果累累,深孚众望。
至少,在大夏诸多商徒的眼里,这个“建文神武无上皇帝”的尊号是名副其实的,一点不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