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遣奠仪式结束。李克用的灵柩被抬上马车,离开了白云寺。
整整六十四名挽郎头戴白帽、身穿白衣,当先而行。
灵车紧随其后,刘氏、李落落等家属哭得泣不成声。
邵树德也手扶棺木,一同随行。
数百赴丧使者跟在最后,一脸肃穆。
「玄泉开隧道,白日照佳城。一朝若身此,千载几伤情。」丁会高亢、忧伤的歌声响彻整个送葬队伍。
抵达墓园口,人人下马。
挽士上前帮忙,将象征李克用灵魂的神座搬了下来,接着还有他生前使用过的案几、香炉等物品。
家属再一次哭礼??
冗长的仪式结束后,挽士小心翼翼地将灵柩从马车上抬下,覆上衣衾,其他人则捧着随葬物品,一同进入已经开启的墓园,将梓棺放入墓中。
这是李克用的家族墓地。从四月开始,这里进行了紧急修缮、扩建,一切都已就绪。
李克用将和他父亲李国昌葬在一起——并非同一墓室。
「残月照幽坟,愁凝翠岱云。泪流何是痛,肠断复销魂??」丁会的歌声最后一次响起。
他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歌声之中的情感愈发真切。
挽郎们背着乐器,一路走了十余里过来,且路上大部分时候都要鼓吹,体力消耗极大。此时也鼓起余勇,腮帮子鼓到最大,眼珠瞪得溜圆,卖力演奏起来。
无论是挽郎还是挽士,事后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报酬除了钱之外,往往还有免除两三年徭役的优惠政策,由不得他们不卖力。
这还是公卿葬礼。
如果是天子下葬,挽郎可是抢破头的好差事,一般都由勋贵子弟充任。因为大行皇帝下葬完毕之后,参与的挽郎都会得个低级官吏的身份,这是他们迈入仕途的关键一步,故挽郎名额的争夺十分激烈。
丁会如此卖力,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官位,而是出于爱好,出于他对这份职业的热爱,与在场其他人都不同。
入葬之后,自有工匠前来封闭墓门。
邵树德传下口谕,将附近一大块地及村子划作李克用的祭田。祭田范围内的两个村子不纳赋役,他们的任务就是供养十名守墓兵丁,定期洒扫。
李落落也将在附近建宅起屋,为他父亲守墓。
邵树德看得出来,李落落对此并不满意,但他没敢反驳,应下了。
他还年轻,不想一辈子被束缚在这个乡下地方,可以理解。但理解归理解,邵树德不可能让他出来当官或带兵。
好好窝着吧。嗣晋王马上就
要变成第二代晋王了,整整一万户的食封,这是绝大多数人奋斗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目标。
而这种富贵,他的儿子也能享受,直到他孙子那一辈袭爵后,才会降等为郡王。
葬仪完成之后,刘氏精神有些恍惚,直欲软倒在地。
站在她身旁的邵树德手足无措,幸好仆固承恩反应快,带着两位小黄门上前,将刘氏搀扶住。
邵树德松了一口气。
虽然半年多没碰女人了,最快.更.新.在但他真不敢和刘氏沾染上任何风言风语。
待刘氏被扶走后,邵树德招了招手,储慎平会意,带人捧来一堆木盒。
嗯,正常的葬仪结束后,下面是武夫特色的「葬仪」。
银鞍直武士将木盒一一打开,取出其中的头颅放在墓前。
「石绍雍、安仁枢、杨元翰、安元信、张万进等辈,不顾念义兄生前的栽培、提拔之恩,于丧期之内,忤逆吾兄,遽起变乱,可谓丧心病狂。」邵树德转身看着有些惊讶的河东将吏,道:「今执其首,告慰义兄在天之灵。」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进而在少数人带动下,齐声道:「陛下义气,感天动地。」
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朕用兵二十余年矣,北地诸郡悉平。如此大好局面,实属来之不易。今后诸位还需同舟共济,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局面发扬光大。若得功成,朕又何吝赏赐?」
「臣遵旨。」众人齐声道。
小人物的葬礼,就是葬礼。
大人物的葬礼,并不仅仅是葬礼。他们的一举一动,生老病死,都是政治,邵树德深谙这一点。
李克用葬礼期间,他也很忙,甚至不比专心操办葬礼的主家轻松。
他接见的人他太多了,有的人甚至反复接见好几次。仔细梳理了几个月,才将河东的政治格局粗粗理好。毕竟这不是战争打下的地方,而是和平易帜,某种程度上也挺麻烦的,需要花费很多心思。
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封闭的墓门,轻轻叹息。
虽然有些人不信,但他是真把李克用当兄弟。
一路走好吧,这辈子忽悠过你,只能下辈子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