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谢童与夏王深谈了一番。夏王提出了农耕、游牧分界线之事,认为大体上以阴山为界,但阴山附近也必须有缓冲,阴山北麓的条件如果适合,某些区域也可划入正州之内,由朝廷直接管辖。
柔州,其实有相当部分适合农耕,比如集宁县就可以。汉魏、北朝以来,历代中原王朝都大力经营柔、参二州,后魏年间更是军事重镇,中原北疆。
参州已设善无、旋鸿、沃阳、参合四县,柔州今有两县,今后会迁移部分中原百姓至此,以旱作农业和放牧为主,且牧且耕,作为中原的北部屏障之一。
诚然,在这些地方投入资源搞建设,很可能收不回本。但凡事不能算经济账,也得算政治账、军事账。
后魏强大之时,草原部族尽皆顺服。但后魏高层很清醒地认识到,草原也许不会永远顺服,因此在形势变得紧张之后,在阴山一带设六镇防御。新朝建立之后,北边防务不可能全部依赖降契必部、哥舒部、藏才部、庄浪部之类的游牧部落,这笔钱是省不了的,也断断不能省,定然要驻军,这就需要当地有一定的基础了。
另外,谢童敏锐地意识到,夏王并不完全信任这些草原部族。
人是会变的,他活着时没人敢反,死了后呢?况且就算这些部落不反,且与中原关系密切,头头脑脑的都有钱拿,有官做,没有造反的动机,但这样其实也很危险。
这样文恬武嬉、腐化堕落的部落,真的能承担起抵御野蛮人的重任吗?如果西边、北边有比他们更野蛮、更残忍、更嗜血的部落杀过来,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依附中原的部落,能抵挡得住吗?够呛。
“其实各部都打得不怎么样,但藏才王氏还算卖力,不如就让他们移镇吧。”杨悦建议道。
木剌山的藏才党项所居之地确实有点局促,也正因为想“移镇”,所以比较卖力。杨悦觉得该赏还是得赏,给王氏换个地方。
“我知矣。”谢童点头道。
如果真是王氏移镇,那么他们将去三泉之地(昭苏乃木)放牧,与御夷镇的奚王去诸所部、炭山的仙游宫部属连成一线。
三泉靠近契丹人,或者说本来就是暗中投向契丹的部落的游牧地,王氏过去之后,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了,等于是顶在一线,日子没那么好过的。
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三泉也是个容易扩张的地方,王氏如果经营得法,那么可比去诸、仙游宫要有前途。
当然这都是眼下的情形。未来会不会继续移镇,还很难说。看夏王着力经营阴山防线的意思,去诸、仙游宫都有移镇的可能。
“还有一事……”谢童又提起了话头。
“说吧。”杨悦看了他一眼,道。
“诸州新设,城池亦有所完备,还需有镇兵。”谢童说道。
“哦?”杨悦一惊,问道:“难不成要尽复后魏六镇?”
“非也。不过也差不多。”谢童说道:“大同军在国朝可不就是边军么?天宝十节度,也都是边军。边塞之地,还是得有兵戍守。”
杨悦反应了过来,又嗤笑一声,问道:“可是洛阳那帮桀骜武夫不愿戍边?”
“非也。”谢童又道:“夏王治下,早年诸军便轮番戍守河陇,没有禁军不能戍边的说法。”
谢童一不小心,把“禁军”二字都说了出来。但杨悦恍若未闻,已思考起了夏军的军制是否会有大变动。
曾几何时,夏王可是把所有部队都牢牢把在手里的,派到各处的部队都是短暂戍守,最多两年便回去,确保他们不成为坐地户,产生地方割据的苗头,这会怎么又想开了?
是,他的威望很高,在他这一代不会出什么大事,可以后呢?若新朝稳定传个几代人,或无事,若不能稳定传承下去呢?
杨悦仿佛看到了边塞将门世家的崛起,不过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对所有武人都不是坏事,没必要多说。
“殿下之意,在于抽调部分降兵整编,然后常驻塞上。”谢童说道:“连同家人,一并迁来。”
“可别乱来!”杨悦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中原那些鸟兵,就没几个愿意来塞上的,可别逼反了人家?”
谢童仿佛早料到了杨悦的这番话,突然问道:“新泉军的家人都在灵夏吧?”
杨悦不语。
倒不是他贪恋什么,实在是舍不得继续领兵作战的机会。
谢童这话一出,他便猜到了夏王的用意,打算以新泉军为骨干,拆散后补入愿意来北边的中原降兵,就地组建边塞镇兵。新泉军的家人在灵夏,让他们东迁,只要善加抚慰,还是有可能办到的,至少比让人从中原搬家到阴山更容易。
只是这样一来,他还能继续待在北边么?如果夏王心胸宽广,比较信任他,那么还有可能,如果不信任他,怕是就要收拾行李去洛阳了。
“唉!急什么急?李克用还未平灭,急个鸟啊!”老杨霍然起身,闷闷不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