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淅沥沥地砸在回廊里,砸出了小小的水花,飞溅到廊间的青石板上。
瑞兽销浓烟,镂空的烟洞蹿出两行袅袅的香烟。
含钏披了件轻薄垂地的外衫,端坐在正对大门的影壁后,四周油被烧得滚烫,翻涌出一股油亮又闷人的味道,熊熊燃烧的火把在这模糊漫长的黑夜里是让人心安又温暖的存在。
死士蒙着脸,一身黑衣隐没在黑夜之中。
王府中的护卫身披铁甲,头戴寒盔,手执红缨枪,齐刷刷地对着王府正门。
甚至,府中的宦官都穿上了盔甲,白净的脸上眉目肃杀。
站在宦官最后一列那个小孩子,含钏认识。
是小肃认的干弟弟。
才十岁,净身入宫不到两年,素来爱跟着小肃,在外院跑来跑去,机灵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就像一只藏着坏心思的小松鼠。
如今,他却拿着一只比人身还高的刀戟,眉眼间怀抱着欲死还生的决绝,坚守在秦王府大门之后。
含钏喉头微动,一只手放在腹间,一只手搭在太师椅把手上,站起身来,眸光坚定,环视一圈,高声道,“...今夜,你们在,秦王府在!秦王府破,我,贺含钏,与你们同在,绝不独身苟活!”
小双儿眼中噙着泪,为了不叫眼里的泪落下来,侧过身来,拿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
什么煦思门外起狼烟,自家掌柜的就和薛老夫人前去通州上船...
自家掌柜的,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什么行装都没有收。
什么包袱都没打。
是死,是生,就在此夜了。
含钏一番话落地生根,话音刚落,又紧跟着朗声再道,“若咱们能看到明日黎明,我承诺,府中所有人!我是指所有人!若想求得自由身,直管来百花院取身契!我亲赠黄金百两,送你衣锦还乡!”
诸人颇为动容。
领头的死士一把红缨枪剁在地上,“我们在!秦王府在!”
“我们在!秦王府在!”
“我在!秦王府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秦王府上空。
小双儿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蹿了出来。
水芳凑近递了张帕子,泪眼盈盈地笑她,“得了吧,就冲您这花脸猫没出息的样儿,等小世子长大,嫁人出府的铁定是你!”
......
更漏簌簌往下砸,夜越来越深。
满城的灯火通明,接二连三,府邸都亮了起来。
胡同巷口外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传来铁链砸地的声音,一会儿传来人们急促而大声的呼喊,那几声呼喊好似刚刚张嘴,便被人紧紧捂住,之后的余声全都吞咽进了血红的喉咙。
死士头子一身劲装,急急来报,“...一队人马自保定而来,从西山大营合围包抄,直接将大兴与房山撕开了一条口子,如今煦思门大开,这群人正照着六部的名录,挨家挨户地进府拿人!已经到了红灯胡同了!”
“可有死伤?”含钏低声问。
死士头子摇摇头,“没看到见血,来人先拿圣人的名头敲门,若府门开了便只拿了当家的官吏,用布条封住嘴,推上了马车!如若府门不开,便在大门口放下火,呛得里面的人没法子——这是草原上人们拿火把藏进洞里的野禽熏出来的办法!”
含钏扬了扬头。
果然...
草原来的。
北疆快马加鞭至北京,预计一个月的时间。
若是要从四川乔装入京,则需要更长的时间,至少两个月,向前回溯,两个月前正好是圣人下达西山大营与草原人对决比武的旨意。
这就是说,圣人下手逼迫曲赋将西山大营的掌控权交出。
这是助推曲家下定决心要反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这队人马为什么要从四川乔装入京?
含钏抿了抿唇,大约是因为恪王妃许氏的父亲,现任定远侯,正任职四川布政使司。
“...把人熏出来之后,蒙着脸的那群兵卒只拿了每家在朝中做官的当家人,给他们嘴上绑上了布条,推搡着上了马车。”死士头子埋头道,“在红灯胡同,小的数了数,现已有四辆马车。”
至少四家人了。
含钏定了定心神,心里过了一遍——英国公一家还在通州别庄,来人暂时顾不上这家人;徐慨一走,她就让人去左家和尚家报了信,让他们赶紧做好准备,要么在府中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要么趁乱搬到不为人知的偏宅去躲着。
在府中不出去,来人也不敢硬攻。
曲家只是想扶持老三上位,并不是想北京城血流成河。
杀官吏,不过头点地,可杀了之后怎么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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