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夏拉很新奇地看着她的耳朵,一边把那些炒米嘎吱嘎吱吃完了。所有人都面不改色,精灵没有问他们是否知道这是什么食物。
午饭吃得大多数人都很满足,处理好餐具后,炎热的天气和饱腹感让人们昏昏欲睡起来,工作组带着捕蝗队的队长们推出来成卷的草帘,沿着草棚外的成排立柱展开,架起,又在地上铺了一层,很简单就做出了一个荫凉又通风的休息区,也有一些蝗虫跳到了帘子上,不过能够钻进来的不多,一些人欢喜地躺到草垫上睡了,另一些人还有一些精神,他们稍稍远离了那些入睡的伙伴,聚在一起小声闲聊。
精灵也在他们之中,不过人们对她并不避忌,他们谈论今日的收成,自己已经得到的工分,孩子,熟人的闲事,和各种听来的传闻,都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但是精灵能从这些对话中感知他们真实的精神。她没有见过比术师领域内的人们更喜欢沟通和分享的普通人,那是因为他们日常生活在一种被营造的“高密度的信息环境”中,玛希城的安置区不算是这样的环境,但这些即将成为城市新居民的人们受工作组的影响很深,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得到了非常大的安全感。
外邦人的强大、智慧和对弱者的周全照顾让他们非常期待成为正式居民之后的生活,他们讨论自己会去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是学制衣、做鞋、烧窑、当车夫还是做木匠,或者更出众一些,被工作组选中,有机会成为他们的伙伴之一,就像夏拉那样。
精灵有些意外,她意外的是夏拉曾经差点成为一个护士——在玛希城,由于医护工作组的工作直接关系人的生命,实际地位是比较高的,收治区也一直缺少人手,但在有关工作人员询问她的想法时,夏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夏拉说:“我不会去当医生和护士的。”
即使那已经是发生在好多天之前的事,其他人还是发出有些遗憾的声音,虽然他们并不觉得夏拉是不知好歹。抵达玛希城时,包括夏拉自己在内的六个孩子都染上了病,所幸他们经过治疗活了下来,夏拉在病区学会写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当初救治了他们的医护人员写了一封信。
“我不讨厌照顾人,我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了。”夏拉平静地说,“我想去饲养场。”
“饲养场?”精灵问。
“那可是个好地方!”其他人说。
夏拉也点头,“是的。饲养场多好啊。那儿养了那么多家畜呢,可不是一两百只,一两千只,而是数都数不清的数量,什么老爷的庄园都没有那么多,可是一个工作组就能管好这样大的一个饲养场,多么厉害!而且家畜只要好好照顾它们,就会长大,会生蛋,也会生崽子,会一代又一代生下去,它们的肉能吃,皮可以做鞋子,毛可以做衣裳,粪还可以用来做肥料,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有用的。”
她抬起手,五指张开,然后握紧。
“我要是一年能养出一万只鸭子,”她充满干劲地说,“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每天都能吃到肉!”
“好!”
“能干的小妞!”
“我们就等着你了!”
其他人叫起好来,精灵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热辣的正午阳光被挡在厚实的棚檐外,草编的幕障轻轻摇晃,微风丝丝缕缕透进来,人声渐渐低下去,休息区里一片宁静,夏拉微蜷着身体,也在精灵身边睡着了,精灵不用休息,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轻盈纤细,但森林一族先天体能比一般人类好得多,她背靠着立柱,先是低头写了一会日记,然后又抽出一张白纸,展开她的写字板。
午休结束的摇铃响起,夏拉揉着眼睛爬起来时,精灵已经把铅笔收回了笔袋,正在折起写字板。
“这是什么?”夏拉问。
“你看。”精灵把那张白纸掉了个个递给她。
夏拉低头看去,睁大了眼睛。然后她问精灵:“我可以让他们也瞧瞧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们不觉得它太简陋。”
“这怎么能说是简陋呢!”夏拉说,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画跑开了,很快地,人们就在她身边聚拢起来,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以精灵往日的审美,这确实是一幅再简陋粗糙不过的画,也许连作品都称不上,但在此时此地,只有速写这种方式能让她抓住自己最清晰的感情。在那张白纸上,她记录的是方才人们围坐交谈,夏拉握拳宣言的画面,她倾斜铅笔的尖峰,用擦痕草草描出人的服装动作,将尽可能细致的线条展现人们的面孔神态,男人在拊掌,有人在大笑,有人咧开了嘴,另一只还在背后挠痒痒,妇女们侧着头看着夏拉笑着,她们簇拥着她,有人拉着她的手,按着她的肩膀,她们眼里有欢喜和羡慕,倒映出少女眼中的亮光,在他们不远处,入睡的人们面容放松舒适。
这是一幅“简陋粗糙”,却能强烈吸引人视线的作品。在这幅画面中,精灵描绘的自己只是人们之中的一个背影。虽然这儿的人们从未受过美学的训练,连赞美的语言都单调,但精灵会同他们分享这个不成熟的作品,并不是为了虚荣。
她的画笔即使只是一面有瑕疵的镜子,也可以让人们端详自己的模样——那些他们自己没看过,也从未倒映在某些历史记录者眼中的形象。
“画得真好呀。”夏拉把几乎没有一点蹭脏的画纸拿了回来,“大家说,一看到这幅画,就好像回到刚刚那会儿,想起来自己怎么说话怎么笑的了。”
精灵收起这幅画。
“我会把它画得再好一些的。”她说。
我会真正地完成它,然后作为我送给你和你们的礼物。
虽然对密集的虫子有强烈的抵触,精灵还是在集合点待到下午,直到今天的工作结束。运输队来了好几趟运走今日的收获,即使通风不错,一天的劳碌过后,集合点里已经满是人的汗水、虫子的汁液和泥尘的味道,捕蝗队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棚子下休息,工作组进出了几趟,然后把人们召集起来。
工分已经登记完毕,接下来要发放今天的勤工奖了。
他们打开箱子,把奖品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人们的精神也随之高昂起来,然而那是些什么礼物呢?一些闪亮的弹珠,一些纸笔,一些针线,一些小块的布料,一些糖果和精灵见过的“炒米”,一把小刀,诸如此类,数量不是很多,而且十分零碎。人们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前一天的许愿条,排着队走上前去。
精灵看着他们欢喜地,小心地收起这些微薄的礼物,它们是真的很少,弹珠一个人只能拿走三颗,线是很小的一卷,针是一两枚,布料只比一张纸那么大那么点儿,纸笔给了夏拉,有一个人得到了小刀,不过但接下来的三天内他不能再许同样的愿望了。
每个人都得到了礼物,下工的钟声也响了起来,疲惫而满足的人们踏着晚霞走上了归家之路,他们满身泥土,一身的气味熏人,约伴吃饭后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虽然这是他们来到玛希城后“外邦人”强制要求人们遵守的规矩,但至少对这支队伍里的人们来说,他们已经从初时的轻微抗拒变成了乐于享受,很少有人能拒绝清净的温水和干净的衣裳,脏衣服还用不着他们自己洗刷——洗衣轮班也不过是半月轮到一次。洗澡后他们会再休息一段时间,等待街灯亮起时到街道的小广场去,夜晚的公共生活才要开始。
夏拉没有和大队伍一起回去,她坐上了载着虫卵回程的马车,因为她想去饲养场工作,所以那边的工作组会给她发一些专门的作业,精灵仍然与她同行。
马蹄笃笃,车夫吹着口哨,残阳一点点融化在天边,暮色流淌下来,变成微风吹过精灵的发梢,清新的香气淡淡飘散,夏拉目不转睛看着她,问:“您明天还会来吗?”
“在这座城市,我可能不会留得太久。”精灵柔声说。
“哦。”夏拉点了点头。
她没有特别不舍的样子。然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精灵看着道路前方,玛希城不止一座饲养场,她们要去的这一座是离主城区的距离最远的,离灾民的居住区也有一段距离,但精灵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它。虽然她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些砖石主体的高大建筑,它们在无数低矮草房衬托下十分醒目,但精灵看到那高出在众多茅屋尖顶之上,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的围墙时,没有想过那是饲养场。
马车转过拐角,驶上更为宽阔的道路,钢铁双轨镶嵌在大道的一边,闪银的光泽说明它们被使用得多么频繁,道上出现了别的马车车队,他们渐渐慢了下来,因为前方已经排气了长队,麻袋、方箱或者木桶,各种内容不明的物资流水般从运输队的马车上搬下来,一一送入门中。
精灵也终于分辨出来,那夹杂在人声喧哗之中,之前她就已经发觉,却有些困惑的声音是什么,那因为那声音既细微,又嘈杂,又有一种奇异的宏大感,好像有至少一万只鸭子在活跃——
……居然是真的鸭子!
马车停了下来,夏拉跳下马车,向她伸出手:“到啦。”
精灵和她一起走过物料入口,脸上戴着口罩,手上套着手套的工作人员在清点和搬运物料,人员入口还要再走一段距离,夏拉去上交她的作业,在领取新的任务时,精灵向后走了几步,转过身来打量眼前这个庞然大物。
虽然精灵知道饲养场是早期完成的城市设施之一,但比起其他重要的核心设施,她并没有特别注意这几座饲养场的具体资料,只知它们占地面积广大,于是在实地面见前,她以一种惯性的思维认为,现在玛希城的条件有限,饲养场这样以速生禽畜为主的生产基地,它的基础也应当是比较粗糙的。
对比道路另一侧,茅屋整齐如印刷,以水渠、栅栏和各种图标划出功能区域,给人流动感和开放的居住地,高过人头的厚实墙体挡住了场内的大部分景象,这座饲养场看起来彷如堡垒。
精灵注目了它好一会儿。
夏拉出来时,她问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你被吓到了吗?”
夏拉回答她——以一种向往的喜悦:“我简直要被吓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