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帝早在去年秋猎中了流箭之后便一病不起,这是朝野皆知的事,但自从秋猎过后,朝中大臣除了宋巍,没有人得见过光熹帝到底病成什么样子。
今日陡然露面,瞧得众人皆惊。
只因光熹帝是被内侍抬着进来的,不是御辇,而是一张软床,支了帐子,四周垂下明黄帷幔,不过还是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帝王是躺着的。
龙驾一入殿,百官纷纷跪了一地。
赵熙跪在殿中道路最正中,同样对着光熹帝遥遥一拜。
听着百官们高呼万岁的声音,光熹帝只觉得讽刺,没什么力道的手挪了挪,掀开帷幔,对崔公公做了个手势。
崔公公一直踩着小步子跟在软床旁边,得见帝王手势,他忙尖着嗓子道:“陛下让诸公平身。”
“谢皇上——”随着整齐洪亮的百官声音落下,赵熙缓缓站起身来。
光熹帝的软床只到殿中就停下了,没有上九龙座。
整个大殿,安静如鸡。
一片安静里,似乎听到帷幔内帝王轻喘了一口气,尔后再次动动手,从里面递出什么东西来。
崔公公忙跪在地上双手去接。
之后站起身,面向百官,神情严肃,“陛下龙体不豫,今日升殿退位的所有旨意,皆由咱家为诸公口述,诸公若有任何异议,请在咱家宣读退位诏书之前提出。”
六部尚书和几位内阁大学士互相对看一眼,尔后有人出列道:“自打去年秋猎至今,陛下已经将近半年未曾在朝堂上露面,臣等心中甚忧,想借此机会面圣问疾,以表关切。”
这是要帷幔里头的人露出真容的意思。
赵熙能理解这些老臣的顾虑,无非是怀疑光熹帝早就驾崩,今日来升殿的人是替身假冒,所以才不出声,什么话都让崔公公代言。
也不怪他们会如此想,文武百官除了宋巍,乾清宫里的情况外面没人晓得,他们更不知道光熹帝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
赵熙之所以瞒着不说出去,正是考虑到了如今两国交战,百姓本来就诚惶诚恐,若是再来个确切消息说光熹帝随时都有可能驾崩,那么民心必乱。
一直以来,外面的传言都是说光熹帝病重,可能刚开始还会有些慌乱,如今都过去半年了,丧钟没响,宫里也没传出帝王驾崩的消息,百姓早就习惯“病重”这俩字了,以至于百官也跟着麻木。
所以乍一见到躺在软床上被人抬着上殿的光熹帝,心中难免有怀疑。
崔公公却拧着眉,“陛下病重,太医嘱咐不得受风。”
那几位老臣的脸色一下变了。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也不让看越好奇,越好奇就越质疑真实性。
赵熙深知今日这一关怎么都得过,他上前来,对崔公公道:“毕竟事关江山社稷,几位大人会有此顾虑也属正常,就让他们看。”横竖父皇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崔公公犹豫着,白净无须的面上写着不情愿。
他跟了光熹帝这么多年,虽然早知帝王即将驾鹤西去,但还是存着一份希望,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
眼下的情况见了风,无异于喂下一把砒霜。
赵熙没跟崔公公争论,微弯着腰,伸手挑帘,半个脑袋探进去,声音低缓,“父皇,大臣们想见见您。”
光熹帝眼皮动了动。
赵熙立时会意,放下帘子转过身,“诸公的拳拳之心,父皇都听到了,不过大殿上这么多人,空气污浊,实在不宜让父皇直接露面,这么着吧,六部尚书过来,你们六人,足以代表百官面圣。”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闻言,纷纷出列来到殿中。
赵熙客气地道了声请。
几人便按照赵熙点名的次序,挨个撩帘探身去看光熹帝。
当得见帝王病骨支离的样子,几位老臣纷纷红了眼,等回到原位上,面对同僚的低声询问,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六部尚书这般反应,足以证明今日前来升殿的是光熹帝本人,而且光熹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这下,没人再质疑太子,更无人出声反驳崔公公的话,所有人垂着头竖直耳朵,等崔公公宣读退位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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