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后事吗?”它说得散漫随意,动作却不带含糊,身如残影,掌下再度拔起数剑,所到之处,水雾弥漫,又滴水成冰。
“嗤——”
辜大才子手指缝长出绿芽,躯干陡然拔高。温暖的银色光晕之下,它树冠宽阔如华盖,枝干挺拔,绝无旁枝,笔直而倔强地向上生长,直入云霄。
伟岸、挺拔、凛严、正直,它用广阔的树荫庇佑着树下的人类。
从不歪斜的白杨树延出一根柔软的树枝,席卷住琳琅的腰身,将她炮弹一样投射到古藏区的木门入口。
“嘭!”
琳琅摔到门槛上,好不容易缓过神,正看见魔鲤面无表情,徒手抽拔树根。它没有耐心一根根地拔,而是一扇扇地扯断,翠绿汁液把雪白墙面染成可怕的乌青。
银白的树妖发出沉重的喘息,强忍着痛楚,树枝簌簌袭向魔鲤,将魔鲤整个身躯捆绑起来——这仅仅为琳琅拖了一分钟的逃跑时间。
下一刻,藤条爆开,树枝齐齐截断。
魔鲤抓着白杨那被扯得零落凄惨的根脚,低沉的嗓音传遍了整个艺术中心,“你再不回来,我把它的根全抽了,让它连轮回也入不了,我说到做到。”
“魔的气息,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祖魔?”
甲板的三家面面相觑,继而脸色凝重。
祖魔是觉醒最原始血脉的魔,数百年前曾出现一次。
仅此一例,堪称世间浩劫。
那时候正是十大世家枝繁叶茂兴盛之际,可为了摧毁恐怖的祖魔,他们使出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催化数以万计的天生灵种强行入魔,即使威力浩荡,十大世家也被祖魔杀得只剩下最后三家。
正在此时,一个狼狈不已的男人噗嗤一下跪倒在他们面前,他慌乱又无措磕头,“求求你们,快去古藏区,魔,琳琅……”
唐朔被一群怪异追逐,与小堂弟走散了,他赤手空拳地应对,拖着残躯到甲板求救。
“小友,抱歉,此魔难缠,我们需要联手镇压,恐怕没办法赶过去。”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叹息,“即使我们赶过去,也无济于事,节哀顺变。”
男人眼中的光陡然被打击得零落不堪,全熄灭了。
他抠着喉咙,不让自己哭出声。
古藏室一片狼藉,半节灯管泡在荧绿粘稠的汁液上,那是树的血。没了灯光照明,树血在黑夜中泛起绿莹莹的光,宛如满地打碎的夜明珠。
温热的翠血流到琳琅的脚趾头。
“你……是不是傻……”
“你回来我也会死啊,笨蛋。”
辜不负被魔鲤踩在脚下,他力量濒临枯竭,又不想在琳琅面前死得那样凄惨,用最后的一点能源化成了人形,想要保留体面。但即使是这样,他匍匐在地,仍被她清清楚楚目睹了这惨烈一幕,跟之前树身被折辱又有什么区别?
琳琅沉默不语,她垮下肩膀,仿佛丧失了所有的生机。脚底的绿液太稠,她行尸走肉般走着,啪的一下摔了跤,摔到辜不负的面前。
“琳琅——”
他着急伸出手想捞她,被魔鲤的脚耻辱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琳琅没有立即站起来,她双手刨着地板,努力向他爬去,一边爬一边呜呜地哭,“对不起,早知道,有这一天,我一定,我一定答应你那天晚上的告白,让我们的小白杨,更早一点到这个世界。”
辜不负眼圈发红,啪嗒啪嗒流着眼泪,“你个狐狸精,我都死到临头了,还勾引我开花,你咋这么坏?”她的毛衣被浸染得发绿,袖口扯了一团线,头发乱糟糟的,没有半分美感可言,可他舍不得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那你开啊,我,我还没见过你开花。”琳琅嗓音沙哑。
“你以为,我不敢开吗?”辜不负吞下喉咙的血,“现在是冬天,不急。等到了春天,我就开了,我要把你种在一个向阳的屋子里,起风时候打开窗,让花粉全飘进来,让你逃无可逃——”
咔嚓一声,魔鲤踩碎他的脊骨。
它眼中红光大盛,流露出的意图恐怖骇人。
魔鲤扔开辜不负,一把提起琳琅,往暗处走去。
它将人抵在墙角,撩开她脏污的裙摆。
“阿漾不会这样对我的。”她红着眼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样真的,我好害怕。我求你,你把阿漾还给我,好不好?”
魔鲤怔怔失神。
眼尾遗下一滴泪。
是它的?
突然,它后颈一痛,往后急速拉扯。
辜不负趁它不注意,拼尽全力甩出一截青鞭,将魔鲤甩到墙上一幅意趣谐明的花鸟画里。画轴剧烈颤动,不多会,石头缝边突兀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红尾白鲤。
“唧唧!”
白鲤焦急叫着,一次又一次用脑袋撞击着画纸。
石头边多了一滩血。
白鲤疯狂的举动惊动了画中沉眠的鸬鹚,它扑棱着乌黑翅膀,俯冲而下,试图将白鲤叼入口中。
“唧唧!唧唧!唧唧——”
白鲤愤怒用鱼尾拍打鸬鹚,然而它落在无水的陆地,完全没有藏身之地,被鸬鹚尖嘴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它一次次击退贪婪的鸬鹚,黑色眼珠焦灼盯着画外,它看见一对璧人在热烈拥吻,眼神愈发凄凉绝望,唧唧叫得更无力。
辜大才子劫后余生,眼睛发光,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琳琅,琳琅你看见没,老子、老子刚才真是牛逼坏了,不行,让牛逼的老子喘口气先!老子的肥料都快用光了!”
喘完气,他将琳琅凶狠按倒在窗的玻璃上,吻得又急又凶。
“好了,肺里有气了,老子今天让你大开眼界,看看绝世小白杨是怎么开花的!”
“唧、唧唧……”
白鲤满头是血,一遍遍撞着画纸,又一遍遍从纸上滑落下来。
成年之际,他游遍山川大泽。
原想有朝一日鲤鱼登龙门,骄傲娶他的姑娘进门。
却不想,最终困作笼中物,薄于云水。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探入水中,在夏水流萤的时节,将他轻轻捧至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