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师,徐酒岁的设计图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论画技,许绍洋偶尔都要拿着图来求她指点。
而真正的刺青上身后,表现力始终不如在纸张上那样顶级,是徐酒岁一直以来的痛。
——如今被一个满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神经病掏出来点破,徐酒岁气得要命。
她却没有跟他再吵,转身扶起椅子重新一屁股坐下去,她长吁出一股压在胸口的浊气:不生气,不生气,气出毛病没人理。
——她可以昂首挺胸从千鸟堂离去,但是她不可以接受别人说她是因为水平太臭被赶出去的。
打败这个饭团脑袋,忽然成为了和拿回那副被挂在千鸟堂作品墙上的设计稿同等重要的事情。
她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坐在画框前,她闭上了眼,再次想到了这一次设计图的承载者——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三十而立,如今他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
因为性格沉闷少言寡语,他可能会感受到各方面的压力,但是却没有办法用简单的言语述说。
三十岁,他可能事业平平毫无进展,渴望打破一尘不变的人生格局,但是因为本身性格古板,他又会对是否迈出这一步踌躇。
徐酒岁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那天晚上,刚刚被砸了苦心经营的店铺,她沮丧地抱着被窝,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薄一昭替她擦掉了眼泪,第一次好好坐下来,用沉定却压抑的语气,跟她说了自己的故事——
他亦面对如此困境。
回国另谋高就,还是低头认输回美国。
人生道路的岔路口,是个人都会迟疑。
那个时候,浑身上下的反骨逆鳞便如荆棘狂野疯长,是堕入平庸之道,还是一步登天踏入九霄云端,皆在一念之间。
徐酒岁睁开眼,落笔的第一瞬间,在心中,她的设计稿已经完成了。
旁边沙沙做设计图的joker只感觉旁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去,却看见旁边那个原本一点就燃的女人就像是被摁下了一个神奇的开关,忽然安静了下来,坐在画架前的她,神情冷漠,那双眼中却仿若有流光溢彩。
——整个人的气场仿佛都变了,变得强大而自信。
这让他略微震惊。
徐酒岁自然不知道旁边人打量的目光。
她一心扑在了自己的设计稿上——
疤痕遮盖,在伤口有新肉长出且凸起增生的情况下,不适宜用浓墨重彩遮盖,虽然纹身材料无毒无害,但是纹身枪割上去无论如何也是对身体的损伤,但凡这种情况,就该考虑承载者本人的身体问题。
伤上加伤没有必要。
所以整个纹身要围绕伤痕本身去创作,将它变成设计的一部分,而不是像个三流刺青师一样,只知道用浓墨重彩去强行遮盖。
于是在徐酒岁手中的铅笔之下,那条蜈蚣似的丑陋疤痕,便成为了整个刺青纯天然的主体,笔直一条的疤痕保留,以打雾的表达形式勾勒出腾雾祥云环绕。
疤痕上下两端再往外延伸,收尾以同等长宽设计浮雕状纹样,几笔勾勒——
远远看去,与疤痕增生主体衔接,成了一根被仙雾腾云环绕,震四方,碎苍穹的如意金箍棒。
光是如此当然不够。
说到“打破格局”“人生起落”与“修成正果”,反骨经典代表人物自然是西游记中的孙悟空。
考虑到承载者本身对于刺青的接受度不高,所以图案就不能太大,想要画与如意金箍棒等大猴子脑袋自然并不现实。
徐酒岁稍一犹豫,随即下笔,几笔勾勒三个人物——
金箍棒左边,是已然取经归来,如今身批战甲,威风凛凛的斗战胜佛。
他抱臂而立,背靠如意金箍棒,他恣肆随性修成正果后其目光坚毅,仿若透过苍穹之上,得以悟佛;
在如意金箍棒的中间最低端,盘腿坐着齐天大圣。
高高的大圣触须,他盘腿而作,一只手撑着脸,歪着头一脸孤傲不屑,未被驯服的美猴王天生反骨立现;
而在如意金箍棒的右侧,稍微偏上一些的位置,则绘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猕猴。
小猴子神情天真欢快,抬着头望着头顶九重天所在之地,作坚定向上攀爬状,眼中只有对仙界向往
三位一体的孙悟空,代表成佛,悟佛,开蒙三个阶段。
相比起作为主体的如意金箍棒,小猕猴不过设计成徐酒岁拇指大小,小小一团,而齐天大圣与斗战胜佛身形修长,大小不超过食指。
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不容易看到这三团东西是作为纹身一部分存在其中。
徐酒岁落笔之间,胸有成竹——
这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比画纸更令她身心平静的地方,无论是何处地何境地,拿起画笔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只有这未完成的作品。
不知不觉,六个小时居然就这么悄然无声地渡过。
许绍洋推门而入时,徐酒岁正艰难地活动自己因低头太久而僵硬的脖子。
最后瞥了一眼自己的设计稿,她无比满意,甚至还在想:如果那个承载者死活不愿用这个设计图,她就把设计稿拿回去,哄她家男人用。
如果她家男人也不愿意用,她可能考虑把如意金箍棒改成哈勃望远镜,然后把小猕猴改成牛顿,大圣改为伽利略,中间爱因斯坦,他必然欣喜若狂。
想到这,徐酒岁不禁感慨她可真是个记仇的女人,又让脑子里的各种坏思想不小心取悦到了自己,一时间,可把自己嘚瑟坏了。
许绍洋一样扫过去,就看见小姑娘坐在画架前面眯着眼傻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男人哼笑一声。
在他转身先取饭团脑袋的设计图时,徐酒岁扫了一眼,看到他直接给那个古板老男人设计了个机械臂,那疤痕处被弄成了排气管,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徐酒岁还是觉得
许绍洋说得对。
古板的老男人不可能希望给自己做个机械臂,本来只是一条疤痕,机械臂是要包完整个手臂才好看的。
心中瞬间更加胸有成竹。
以至于许绍洋来取她的设计稿时,她还有些得意。
只见许先生在第一眼看到一根棍子杵在那先是皱眉,转过身刚想问她是不是在胡闹,结果目光一飘,又看见了棍子旁边还有些别的东西——
于是弯腰多看了两眼她的大小猴子,前一秒还紧皱的眉毛便松开了。
他转过身对视上她神采飞扬,就差把“夸我”写脸上的脸蛋,向来冷漠的薄唇唇角难得勾了勾,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容来。
“好不好?”
她按捺不住的问。
肉眼可见,严肃的许先生脸上变得更加柔和了些,几乎又想要伸出手摸摸她毛茸茸的可爱脑袋。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做的偏袒如此明显。
所以也是淡淡一笑:“好不好今日不是我说的算,为了公平,我好不容易将承载者那尊大佛请来亲自在外面坐着了,接下来,让他选便是。”
徐酒岁当即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去拜佛。
许绍洋却不许,让她先坐着,等一会儿有需要她了再叫她出去。
交代完一切,再次强调让她好好坐着等不许乱跑后,许绍洋便转身出了房门。
然而许先生并不会知道的是,他的叮嘱对于徐酒岁而言向来都只是不怎么美妙的耳旁风。
所以他前脚刚走,后脚画室的门便悄然无声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探出来鬼鬼祟祟的脑袋,徐酒岁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蹭着墙边的阴影往厅堂那边靠近——
其实她并不是非要立刻看承载者本人不可。
实在是因为,当她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的时候,就总会非常期待承载者看到她的作品时脸上惊喜的一瞬间看着那种天然不做作得欣赏与惊艳,她便会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人心满意足的事。
悄悄勾起唇,满心期待。
在听见许绍洋说“你先看看这两张设计图”时,她心情紧张地从拐角墙壁边缘探出了一双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
“你这套茶具怎么少了一个?”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自厅堂响起时,徐酒岁唇边的笑容僵住。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这之前许绍洋坐着的位置上,她亲爱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男朋友正把玩着一只古董茶杯,用不太热情却足够熟络的语气,问出了她六个小时前问过的同样一个问题。
这一秒,脑子里一片空白,轰隆隆地巨响着炸开了花。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能比这更绝望的事。
那一定是,许绍洋没有说“关你屁事”,而是诚实回答:“徒弟不懂事嘲笑我那前任小女友,便砸他脸上了嗤,阿昭,你说这算不算是阿哥我一把年纪,还学会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徐酒岁:“”
讲个笑话,她前男友和现男友是好兄弟。
好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
徐酒岁沉默不语。
当即倒退回了画室,关门,锁门,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决定了。
今天外面就是天塌下来,她徐酒岁,也不会迈出这个画室一步。
端午安康,今天是不卡剧情的粗长君,且发三百个红包
祝大家假期愉快!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