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总总,几乎无一政没有争论。
夜幕降临,吏员在政事堂里点了煤油灯,放到几位宰执中间的桌子上。
徐平使劲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头昏脑胀,有些熬不住了。
晏殊扶着腰站起身来,在旁边来回走了两圈,舒缓了一下筋骨,对徐平道:“在如此短的时间要定下如此多国政,有些急了。朝臣争论不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徐平点头:“不错,是有些急了。要不,我们先歇些日子,让朝臣再争论些时间,到时再定。不然,我们定一次,他们争一次。他们争论不休,我们可是撑不住。”
章得象道:“要不,先选几项争论较少的,选几处州县试行?”
“可以,不试行一番,谁能说得明白?”徐平点头。“这样吧,有关城镇的,就先在京西路选州县试行,那里工商好一些。有关乡间农事的,在京东路选州县试行,那里粮食桑麻冠天下。在一州试得稳妥,推之一路。一路稳妥,推之数路。”
几人纷纷同意,这几天处理朝臣争论,大家都有些撑不住。本来正常是午后休务,最近这些日子,全都天不黑回不了家,每次上朝还是吵得不行。还好现在众位宰执都是正当壮年,要是李迪那些老臣,肯定经不起这么折腾。
大道理徐平可以讲,但具体到各项政策,就不是条条能够讲清楚的。他不想自己强推下去,在施行中出了问题,被人抓住把柄来攻击整个改革。大家要吵,那就先让朝臣们一次吵个够。吵也不是没有用处,很多缺漏确实是被抓了出来,可以用来完善政策。
等到大家吵得累了,再选争论少的试行,一点一点推行下去。说到底,现在财政比较宽松,并不是到了非改不行的时候,改革的紧迫性没有那么大,可以慢慢来。
站起身来,徐平道:“罢了,今天就这样吧,反正明天还有得吵。一会我作东,大家一起换了便服,出去饮两杯,松一松筋骨。明天不上朝,不必早来。”
陈执中道:“昭文相公虽禄厚,隔几天请我们一次,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用公使钱吧。”徐平苦笑着摇头,“官家天恩,让我们每月要把公使钱全都要用完,不许剩余。除了饮几次酒,还能够怎么用?”
众人一起笑,连连说好。
徐平自己提出来的,待制以上的官员在京城的产业,官员在京为官期间的收入,全部归公。大部分官员的产业收入,赵祯都特旨回赐给了他们,相当于走了一个过场。特别给徐平面子,他家里凡是在乡下的产业,赐了回来,唯有在城里面的,收了上去。这钱赵祯也不要,拨到政事堂做宰执们的公使钱,还让他们每月花光。
凡是宰执们的吃吃喝喝,都是花的徐平在开封城里的产业所得。花着徐平的钱,以朝廷的名义来喂众宰执们的嘴。这是因为赵祯知道徐平在公事上面比较严厉,用了这样一个办法,来缓和他们的关系,倒不是真图徐平的那些钱。
怨归于己,恩归于上,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还是那句话,穿上公服理政,很多时候就不是自己了。有时候耍一些这种小把戏,调节一下气氛。
原则上众官出衙署,是要穿着公服回家,到家换回便服,才能解除束缚。只要你穿着官服走在开封城里,各种各样的避让、行礼之类的规矩就少不了。这不只是朝廷礼仪,还要做给百姓们看,让他们对这个朝廷有归属感。
此时已经天黑,没有必要各自回家,便相约出皇城后,到了接自己的仆人那里,各自换了便服去酒楼。融入了这个世界,徐平已经不再整天神经兮兮地,生怕哪个黑影里窜出个杀手来。开封府的巡逻厢军几乎相互之间都看得到,布满所有的重要街道。只要不钻到看不见人影的小巷子里,治安还是非常不错的。
徐平带着傔人,与一众宰执步出皇城。宰相可以皇城内骑马,执政不可以,大家结伴而行。天已经晚了,左右无事,便一起慢慢溜达出去。
刚刚走到皇城门口,就见到两个小黄门飞一般地赶了上来,叫住徐平:“昭文相公且留步!枢密太尉在崇政殿奏事,官家口谕,相公与几位宰相速速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