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从前的模样,只是脸上的冻疮与伤痕一时半会消失不了。
老仆这回怎么也不肯坐,站在门口,感慨道:“吴王还是这么爱看书,瞧这满屋子的书籍,比从前还多。”
“摆设而已,都没看过。”徐础突然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以后你还留在我身边吧,至少不会冻着、饿着。”
“能服侍吴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流落街头的时候,每次做梦,我都梦见后巷的小院,我还在给吴王扫院、送饭。”
徐础从前在楼家地位不高,老仆在他面前说话比较冲,极少像现在这样卑躬屈膝,徐础有几分不适应。
“嗯,以后你不用做累活儿,若是有空……就擦擦桌子吧。”徐础怕老仆不自在,给他安排一个活儿。
“桌上若有一粒灰尘,吴王撵我……别给我饭吃。”
“你先下去吧,让唐为天给你找个住处。”
“是是,能见到小主人,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仆点头哈腰地后退。
“稍等。”徐础叫住老仆,想了一会,问道:“你一直在街上生活?”
“刚开始暂住在几个老朋友家里,时间久了,人家摆脸色,我一气之下就走了,以为能很快找份活儿,可是都嫌我老,唉,现在才知道无儿无女的凄惨……”老仆又要抹泪。
“从我进城以来,街上如何?”
“老百姓吗?可高兴啦,都说吴王的好话,说吴王是千载难逢的明君,吴王一来,东都总算得救……”
徐础怀念那个说话挺冲、总是“督促”自己结交权势人家的老仆,不由得轻叹一声。
“我说错什么了?”老仆急忙闭嘴。
“没有,我只是……希望听到真话、实话,这些天来,我走到哪里都有卫兵跟随,进城越久,越不了解东都的变化。”
老仆发了一会呆,渐渐地找回一丝从前的感觉,眼前的人虽是吴王,样貌、神情与从前的十七公子似乎没有太大不同——或许有,但是老仆说不出来,于是壮胆道:“吴王要听实话?”
“嗯。”
“那我就……吴王若是不爱听,随时叫停,我跟外面的老百姓不一样,对吴王可是一丝埋怨也没有。”
老仆在军营门盘桓多日未得召见,心中颇有怨望,可是吃饱喝足,又换一身新人,顿时云开雾散,眼里只见到吴王的好。
“你说,该叫停的时候我会叫停。”
老仆咳了两声给自己壮胆,“说实话,百姓……还是挺满意的,贪官污吏全跑光啦,义军从不骚扰百姓,吴王又让寺庙施粥。要说不满,是有一点,生意没法做了,买卖不方便,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奸商着急,百姓不急。”
“寺庙早已无粥可施,义军是否骚扰百姓,我心里清楚。你不愿对我说实话,那就算了,下去休息吧,你想必也累了。”
老仆如同走失的雏鸟重新回到父母身边,诚惶诚恐,一见吴王似有不悦之意,马上道:“我说实话,那个……再这样下去,城里的百姓怕是要活不下去。”
“这么严重?”
老仆犹豫着该说到什么地步,见吴王未怒,心一横,上前道:“吴王的将士没在全城大开杀戒,算是不错了,可城里的粮食几乎都被义军夺走,百姓家里藏有余粮的,多坚持几天,余粮太少的人家,早就没得吃,跟我一样四处乞讨,可是上哪要去啊?大冬天,地里连根嫩草都没有。鸡鸭鹅狗……能杀的全杀了,再接下来,就只能吃人了,听说南城真有尸体不翼而飞,还有小孩子突然失踪……”
“停下。”
老仆立刻闭嘴,片刻后小心地说:“都是传言,我是没见着吃人的事,城里粮食虽然不多,大家勒紧腰带,还能过下去,等开春就好,没剩几天。”
“开春?”
“对啊,至少能出城挖些野菜,南方的贡粮也该运来了吧。”皇帝都跑了,老仆还以为能够一切照旧。
“东都还有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东都就不会缺粮了。”
“嗯嗯,最后一战。要说这些人真是傻,败给吴王这么次,还是不肯认输,弄得城里城外都没好日子过。唉,大家若是都能想明白,早点投靠吴王,该有多好?就不至于像兰夫人那样……”老仆又闭上嘴。
“没事,关于兰夫人,你听说过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有人觉得吴王连自家人都能杀,不会太在意城里百姓的生死。可我不这么想,以后再见到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我当面啐回去,吴王是个念旧的人,连我这样的老废物都肯收留,这就是明证。兰夫人的死与吴王无关,杀她的人畏罪自杀,也是明证。”
老仆虽然流落街头,对大将军府的事情还是比较关心。
徐础却不觉得那些话是“乱嚼舌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茫然回望,记不起自己偏离初心已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