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头长到一百多斤的猪。
欢快茁壮。
贪吃无比。
父亲的药费,家里的油盐,偶尔一见那极其珍贵、极其稀缺、又酸又甜红亮透明、咬在嘴里咔咔作响的冰糖葫芦
还有小花布。
那寄托着全家无尽希望的猪咋就一下死了呢
云破月腿一软,靠在猪圈外的墙上,开始呜呜的地哭。
也不晓得哭了多久,鼻涕眼泪一大把。悲情淹没天地。最后反倒是母亲走出来,拍打着肩膀,劝慰他:“好了,不哭了。傻孩子,你看我都没事了。”
母亲甚至笑了。
云破月站起来,愣怔无语。
内心却感到极度羞愧。
为自己,为他的眼泪和尊严而害羞。
也为在母亲面前流泪而羞愧。
更为自己的软弱而惭愧不已。
从那时候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不管如何孤独、寂寞和羞愧,都不要在女人面前轻易展露。
然而那些叔叔和邻居。
大模大样。
他们家已经死了猪,死了花布,死了药费和糖葫芦。那帮没心没肺的居然还肯坐在炕头上,围着桌子,喝着烧酒啃骨头。
锅里骨都骨都煮着大块肉。
一开始鲜红鲜红,后来慢慢地发白。
肉块在滚水中欢快地翻身。
冒着热气。
香飘四溢。
可是云破月只想恶心呕吐。
他觉得那锅开水里面煮着的其实是他自己。
或者母亲。
然而母亲只有笑脸,殷勤地招呼别人,还让他们吃肉喝酒。最可讨厌的是隔壁他的堂妹,明明手里握了块带肉的骨头,偏偏还吵着要更大的
云破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小妞却视而不见,仍然扭着身子、跳着脚地不依不饶。
贪馋贪吃
最后云破月被母亲骂走了。
以至于许多年之后,他对堂妹的无耻依旧记忆如新。
后来他把那小鬼头骗到厕所里,狠狠地扇了两个嘴巴。堂妹还嚼着肉,咧开嘴大声嚎哭,闻声赶来的婶婶急赤白脸,问怎么回事
月破月平静地说:“她吃肉吃得太多了,拉不出屎。憋得肚子疼。”
说罢扬长而去。
事实上他并不可惧怕父亲的去世,他觉得,那和死一头猪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无非一大群人来他家帮忙,闹哄哄,又吃又喝。
不同的是规模大一点。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这些人会把父亲埋进黄土。
而不是煮了下锅。
所以云破月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死的过程,死的处理,及死的姿势与死的恐惧。
这让他想到那只猪。
无欲无爱。
任人宰割。
以及母亲的无助和眼泪。
包含了太多无奈。
他不想再一次害羞。
所以云破月试图伪装,目的只是掩盖。
他不想让母亲看到。
然而母亲还是发现了。
当瞧见那个投在墙上,蠕蠕而动的坟影时,她的眼光开始变了,那里面有些许惊怖,但更多的是悲愁。
悲苦。
情绪低落到极点。
然后掉眼泪,然后抽泣,然后念叨着:“他走了,那个该死的走了,扔下咱们娘俩可怎么办”
如此高深的哲学命题。
相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他破解,月破月有些发慌。
上次吃死猪肉,他还可以寻个理由,把火气迁怒到嘴馋的小堂妹身上。抽她两个嘴巴。这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云破月无师自通,对母亲说:“妈,你别怕。我爸爸就算不在了,还有咱们娘俩,咱还得过。还有我啊”
那年他十二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