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讲了一遍,内中还不忘夹带了许多私货,恍如是实亲眼所见一般。
末了,她又道:“上午回来的时候,还听说孙家二哥要在那府里升堂问案呢。”
“当真?!”
贾宝玉登时挺直了脊梁,两腿往床下一垂,便划拉着要穿鞋起身,嘴里还埋怨着:“你们怎么不早说?我可是有日子没见过二哥断案了!”
眼见他这风风火火的,王夫人以下忙都齐来劝说。
但贾宝玉来了兴致,又岂是听人劝的主儿?
何况看他亢奋的样子,那病情也似乎轻了几分,王夫人最后也只得随他去了。
不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干脆亲自带着一众莺莺燕燕,也去了宁国府‘吊唁’。
这一走就是乌泱泱一片,最后剩下的,便只有李纨与薛姨妈两个。
薛姨妈是不想与孙绍宗碰面,所以才婉拒了王夫人的邀请,此时眼见李纨也留了下来,当即就沉下脸色,不言不语的独自向外便走。
那曾想李纨却是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还喧宾夺主的斥退了她的丫鬟、婆子。
薛姨妈原本有意阻止,可又怕在这里闹将起来,再被人瞧出些什么来,只得先强自压抑着。
等到丫鬟们都被素云、银蝶引走了,她这才冷言冷语的道:“事到如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纨脸上也敛去了笑意,郑重的福了一福,道:“我愧对姨母,原本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方才见姨母眉头郁结难解,才想着看看有什么能赎罪之处。”
“不必了!”
薛姨妈丢下三个字,就想转身离去。
李纨却闪身拦在了她面前,恳切道:“姨母便是再怎么恨我,可有些事情终归也只能和我商量,再说我这几年到底……到底有些经验,就算只为了文龙【薛蟠字文龙】表弟和宝丫头,姨母也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
若是前几天,薛姨妈倒未必能听进去这番话。
可现如今,她心头的恼意到底减弱了些,方才又差点在王夫人面前露了马脚,故而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的留了下来。
可她却断不肯主动向李纨讨教‘经验’,故而只是绷着脸,一副‘你说我听’得架势。
好在李纨只是担心她会暴露,继而把自己扯进去,倒并不在意她恨不恨自己。
当下心平气和的,将薛姨妈请到了附近一座凉亭里,压着嗓子柔声道:“其实当初与他有染之后,我也曾一度惶惶不可终日,只要有谁打量我一眼,就总觉得是被瞧出了什么。”
这话倒是让薛姨妈感同身受,于是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
“好在我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又有素云可以排解心事,所以那一段时间里,倒也没谁真个瞧出什么破绽。”
这对薛姨妈就不怎么适用了。
她平日里非但要时常接触王夫人、薛宝钗这样的精明人,身边更没有谁可以倾诉心事。
眼见薛姨妈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李纨又道:“这法子姨母怕是难以照做,不过还有个法子,姨母倒不妨试上一试。”
“什么法子?”
薛姨妈终于忍不住开口追问。
李纨正色道:“姨母不妨先把这些年寡居受到的委屈与不甘,全都仔仔细细的想上一遍,然后再问一句:凭什么?!”
薛姨妈有些迷糊,诧异道:“问谁?”
“当然是问自己、也问那死鬼、更问这贼老天!”
李纨陡然间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往心口重重的一拍:“我也是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凭什么受了这么多的苦,却不能像个正常女人那样,享受男人的温柔体贴?!”
薛姨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的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纨见她这样子,倒是稍稍克制了些,伸手拉住薛姨妈的柔荑,正色道:“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说是断章取义也罢,总之多想想咱们吃过的苦,用那不甘、不愿填满胸膛,也就不会再觉得心虚了。”
薛姨妈眉头皱的更紧了,显然一时之间,还有些接受不了这自我暗示的方法。
李纨却从石墩上起身,柔声道:“要如何过这道坎,总归还要姨母自己拿主意。”
说着,微微一福,径自出了凉亭。
薛姨妈却是愣怔半晌,直到丫鬟们寻了过来,这才愁眉不展的回了蘅芜院。
…………
却说李纨主仆躲在路旁,目送薛姨妈远去,素云便有些忐忑的问:“您说她这懵懵懂懂的,不会真被瞧出什么吧?”
李纨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半晌方道:“比起这个,我倒更担心她被怨气迷了心窍,会像我当初那样钻牛角尖,与孙家二郎纠缠不断。”
素云听了这话,面上便有些古怪,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大奶奶,您……您当真要与孙大人断掉往来?”
“怎么?”
李纨横了她一眼:“你舍不得?”
“不不不!”
素云那根承认,忙指天誓日的道:“我只要能跟在奶奶身边,就什么也不想了!”
谁知李纨却叹了口气:“可我却是有些舍不得。”
说完,却不管素云如何反应,径自往稻香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