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惊奇。
宋黄眉有意无意斜眼了一下气态风雅的郭扶风,对李负真说道:“姐姐,翰林哥如今可真是了不得,出息得无法无天,都当上了边境上游弩手的标长,听说杀了数以百计的北莽蛮子,马背上都挂不下头颅了。翰林哥哥今年回家过年吗,要是回来,千万记得要请他来我家做客,我得跟翰林哥哥说一说我心中滔滔不绝的仰慕。男人,可不就得跟翰林哥哥这般去沙场杀敌,否则就不算男人了。”
听到这几句旁敲侧击,郭扶风心中冷笑,脸面上依旧平静。
李负真小心翼翼看了眼郭扶风,转头牵强笑了笑,说道:“咱们出门转一转。”
郭扶风自然而然留下。姐妹俩出门以后,李负真伸手拧了拧宋黄眉的耳朵,“死丫头,都敢教训起姐姐来了?先前不是给你在信上清清楚楚写了,不要给他摆臭脸,你倒好!”
宋黄眉撇嘴道:“反正我第一眼就不喜欢那人,我爹说读书人不能有太多奴骨酸气,这样的读书人没啥大出息,我瞅着那姓郭的就两样毛病都不缺,姐,你听我一回,你当初都拒绝了咱们那个北凉混世魔王,多解气的壮举,怎么到头来越来越不济事了呀,如果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时就从了姓徐的色胚,以后当了藩王侧妃,咱们经略使大人还不得笑得嘴角咧到后脑勺啊。再说了,翰林哥哥都能浪子回头,指不定那姓徐的哪天也能幡然醒悟,真去边境上阵杀敌……当然啦,我觉得以那无良家伙的秉性,要他去跟翰林哥哥那样亲手杀人,难如登天,也就只敢欺负欺负女子了。我真不知道当下那些人给他说好话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什么北凉老卒恭送入京啊,什么去闯了北莽一趟啊,什么在离阳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啊,谁信啊……”
李负真使劲敲了一下喋喋不休的宋黄眉额头,恼火瞪眼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两人行至拐角处,看到远处一行人安静走在府邸青石路径上,除了太守宋岩身穿公服没有佩刀,其余几位男子大多腰悬一柄惹眼的北凉刀,平添了几分冬日肃杀气氛。
最喜欢凑热闹的宋黄眉赶忙扯了扯李负真袖口,啧啧称奇道:“呦呦呦,这位头发灰白满身杀气的俊哥儿是谁啊,负真姐姐你瞧瞧,我爹多傲的一人,走路的时候竟然都要比他差一肩距离,不行,我得找个由头去拜会拜会这位英雄好汉!”
李负真神情复杂,晦涩难明。
宋黄眉到底还有些义气,没有抛下她的负真姐姐独自离去,她与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同,从小就痴迷舞枪弄棒,为了可以私藏一柄北凉刀,跟她爹念念不休了好些年,宋岩最后不得不答应在她出嫁时弄来一把,因为北凉有条铁律,只要退出了军伍,哪怕是将领也不得私佩北凉刀,哪怕被封赠一把,也不得携带出门,当然遵守不遵守是另外一回事,许多北凉纨绔子弟都以佩有凉刀为荣,只要不被揭发不被撞见,多半不会有事。但私自佩刀与正大光明挎刀,天壤之别,北凉在职文官,至今还没有谁有资格佩有北凉刀,这就像是在京城佩剑上殿的殊荣了。宋黄眉哪怕贵为太守之女,对那些靠自己本事佩有一柄北凉刀的甲士,仍是发自肺腑的佩服,她如今喜欢上的那个帮派子弟,也跟她信誓旦旦说以后娶她之前,一定会是佩着北凉刀跟老丈人登门求亲。
宋岩把这几位不速之客领进后屋议事厅,挥退下人,亲自斟茶倒水,礼数很足,不过神色之间仍是没有半点惊惧。
哪怕眼前坐着的年轻人是北凉世子殿下,是新近横空出世的陵州将军。
徐凤年接过茶杯,平静说道:“当年北莽江湖在蛛网李密弼授意下想要渗透北凉,专挑软柿子的文官来杀,借此扰乱北凉根基,结果还没入境就在边关被截杀得七零八落,不过仍有一些漏网之鱼,成功混入幽凉二州,当时为了安抚民心,许多起无端祸事都给遮掩下来,陵州相对要好一些,但还是发生了这座府邸里的惨案,这些年北凉谍报,大多都盯着北莽死士这一块,隔三岔五就有看似莫名其妙的血案发生,只是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宋岩笑道:“去年黄楠郡就有一起凶杀案,惊动别郡一支戊守骑军越境剿杀,将一个帮派连根拔起,几乎满门抄斩,当时本官不知其中隐秘,差点就要亲自骑马拦截,跟那名校尉兴师问罪,后来是褚将军麾下的谍子给本官捎来一句军令,本官这才知晓其中凶险。”
徐凤年说道:“黄楠郡有塞外江南之称,是北凉粮仓所在,宋大人作为咱们陵州的挑粮人,想必肩上担子很重啊。”
宋岩语气平淡答复道:“本官职责所在。”
徐凤年冷笑着哦了一声,“禁绝郡内不当祭拜的大小淫祀,也是郡守大人份内职责,宋大人在陵州一直以雷厉风行为人称道,怎就玩忽职守了?黄楠郡三座人鬼祠庙,供奉牌位,既非北凉英魂,也非朝廷赐额封号的神明,明摆着有违礼制,可其中一座楹联还是宋大人的手笔,难道宋大人是仗着有经略使大人庇护,明知故犯?听说宋大人嗜好藏书,新搜罗了六十几本孤本古籍价格不菲,不知那座违制祠庙今年年关,给了宋大人孝敬了多少香火?”
宋岩喝了口茶,说道:“五百两而已,不值一提,好些眼馋相中的善本,都没能收入囊中,引以为憾事。”
徐凤年笑道:“辖境淫祀泛滥,贪墨三百两以上,两罪并罚,可就是掉脑袋的死罪,宋大人就这么想着用自己的脑袋,帮本世子在陵州树立威严?”
宋岩不愧是陵州茅坑里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竟是笑道:“既然殿下带刀登门,宋岩也认了罪,那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徐凤年放下茶杯,“你我心知肚明,你这回忤逆经略使大人的意愿,有心要浮出陵州官场水面,让我好留意到你这个曾经惹恼徐骁的家伙。你遇到当官的瓶颈,想要改换门庭,好更上一层楼,我在陵州也四面树敌,束缚手脚,急需一人打破僵局,就需要你这个官职不小又有些声望的黄楠郡太守,只要你愿意在黄楠郡‘揭竿而起’,让外人误以为是经略使下定了决心,要向陵州将军低头,那么很多胥吏就会识趣地收敛小动作,毕竟真要被秋后算账,出主意的大爷们手脚干净,亲手做脏活的他们保不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虽说法不责众,可杀鸡儆猴谁不会,总归是要有几只运气不好的鸡被拎出来,这帮刁钻油滑的刀笔小吏其实心底也怕。宋岩,你是不是觉得我缺了你们黄楠郡就要陷在泥塘里,就算上了岸也是满身泥泞,只能灰溜溜跑去凉州跟徐骁诉苦。”
宋岩摇头道:“殿下不缺破局的手段,就是缺时间。毕竟殿下就算乱杀一通,也能杀出个口服心不服,以后等到军旅心腹一一就位,加上一些陵州本地官员和外来士子的相互制衡,急火加文火,陵州官场也就慢慢被驯服。但殿下似乎暂时没有这份狠辣果决,也等不起。这一点,在殿下亲自来黄楠郡找我后,宋岩就更加确定了。”
见徐凤年不说话,宋岩继续缓缓说道:“如果我做了陵州刺史,既可以给殿下当扫除污垢的马前卒,也可以明面上安抚经略使大人,双方都有台阶下,暗中削弱李大人在陵州的掌控……”
徐凤年笑着打算郡守大人的言语,“太守大人高估自己了,陵州刺史只能是徐北枳,不是你宋岩,你至多当个陵州别驾。不过本世子倒是可以跟你说句敞亮话,以后哪天徐北枳成了北凉道经略使,你有希望担任陵州刺史,不过那还早,你有的等了,因为北凉不会去动有功无过的李大人,徐李两家,积攒了两代人的香火,不说李大人的苦劳,仅凭我跟李翰林的交情,就足以让经略使大人过足官瘾,而且卸磨杀驴的缺德事情,还是能别做就不做。当然,你宋岩要是真有本事,有徐北枳挡在你身前,陵州刺史做不成,但还有幽凉两个刺史座椅去让本世子斟酌斟酌。离阳三十州,咱们别去说徐北枳这个异类,你数一数,有几个不到四十岁?宋大人,你就知足吧。”
宋岩脸色阴晴不定。
徐凤年结果来了一句让宋岩哭笑不得的言语,“还有,想升迁陵州别驾的官油子大有人在,你宋岩想当,得把楼内藏书送我一半,许多士子到了北凉,我好用来收买人心。”
不等太守大人点头,徐凤年站起身,自言自语道:“他娘的,难怪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做起卖官鬻爵的勾当,都能这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