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不适合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来商议,等商议完后直接公布结果便是。
姜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眯了眯眼,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随后眼神晦暗,直直的望向杜威,“杜爱卿,蔚将军回京之时已将领兵之权交由你兄长杜权,朕听闻杜老夫人及杜爱卿的两个儿子均在蔚家军中,可见你兄弟二人手足之情甚笃,你认为呢?”菊山县为何被屠姜泽心知肚明,他也知道杜权不是故意为之。
但蔚家军的兵力十分充足,他觉得,但凡蔚家军真有忠君爱国之心,在面对骠骑营的时候,就应该会多几分准备。这几分无须太多,甚至只要有一二分的可能,菊山县便可免于劫难。
至于蔚蓝和姜衍,姜泽下意识就忽略了。
一则时下女子多为男子的附庸,除了谢琳,姜泽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女子。曹芳华出身将门才华不输男子,昔年是何等的鲜衣怒马恣意张扬,如今不照样只能窝在后宫当他的皇后?而蔚蓝年岁还小,怎么可能统领三十万蔚家军?
二则缘于姜泽的脑回路。姜泽自己疑心病重,惯爱以阴暗心思揣度于人,在他看来,蔚家军就是块香饽饽,莫说姜衍与蔚蓝还没成亲了,便是成亲了,蔚家军的兵权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交到姜衍手中。
而蔚池对杜权有知遇之恩,蔚池回京之前,二人好的几乎能穿同一条裤子,蔚池甚至能放心将蔚家军的兵权交出去,但那是在二人朝夕相处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可此一时彼一时。
蔚家军的兵权委实太吸引人了,杜家已有三个男丁在蔚家军中;杜权虽还是副将,却与统帅无甚差别。而杜威的长子杜文涛则在麒麟卫,尽管姜泽并不清楚他在麒麟卫中的职位,但麒麟卫本身就是实力的象征。再加上杜威的小儿子……
这么算起来,俨然比蔚池这个正主还要威风几分。
权力使人迷醉——当原本看不到希望的人忽然看到另外一种可能,当一直吃馒头的人忽然吃到包子,且吃的时间还不短,你说他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欲望之火一旦燎原,想扑都扑不灭!
再者说,若二人的关系一如往常,他会更加想要撬动几分,就好比现在。
只可惜他的精明睿智无人能够欣赏,尤其是此时。
谢正清与左右相岑刚几人甫一听他提到杜威,便直觉事情不妙。待得姜泽说完,几人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尤其是谢正清和左右相。
朝臣们亦是面色各异,这都什么时候了,现成的梯子不知道接,竟还顾着挑拨离间!
有心思敏锐的已经在心下连连摇头,其实你想挑拨离间也不是不行,若放在平时、若无骠骑营与蔚家军一役,若菊山县未曾被屠……姜泽能有这心思从内部来分化蔚家军,朝臣们是很愿意给姜泽面子,也乐见其成的。
但你也要分清时候呀,余御史与右相方才的提议还没落实,朝臣们正是担心蔚家军内部分化出现变故,偏姜泽火上浇油,这可真是枉费右相和左相搭台唱戏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将隐晦同情的目光投向于武和封子路,倒是将事件的另一个核心人物杜威给忘了。
于武和封子路对视了一眼,不由黑着脸满心无奈,现成的机会都抓不住,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啊!可这是皇帝,即便他再烂泥扶不上强,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也只能憋着。
顿了顿,二人心有灵犀的看向谢正清,那意思仿佛在说,龙椅上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是你外孙,这可是你手把手交出来的,该怎么收场你看着办吧!
谢正清气得险些吐血,姜泽不笨,甚至算得上资质上佳,但全都被他的心胸和眼界毁了。右相搭梯子的时候他还在窃喜,蔚家军蠢蠢欲动,那就让蔚家军去打大夏人好了,刚好一举两得,只到底如何行事还须商议一番。
姜泽能冷静下来问左相的意见他也很高兴,但左相已经将话说的明明白白,提醒他应该将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只留几个机要大臣来商议了,他偏要将事情扯到杜威身上!
你说你有了主意不赶紧就坡下驴,偏要在一群老狐狸面前炫智商,硬生生将大好的局面破坏得干干净净,何苦来哉?
那杜威是杜权的胞弟,因着蔚家军的关系,自打坐到京兆尹的位置上,明里暗里被无数人打压孤立,可人硬是没行差踏错半步稳到现在,能是好对付的吗?
这下好了,姜泽的话问都问了,他现在能说什么、用什么借口来打断二人的谈话?总不能直接阻断杜权的回复,直接朝姜泽开火吧?依照姜泽的尿性,没准还以为自己坏他好事!
谢正清顶着四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才欲说话,便听身后有人出声。
却是杜威在心里暗骂了声娘,诚惶诚恐道:“陛下有所不知,蔚将军回京后,微臣兄长虽暂代领兵之职,却只是暂代。且微臣一家出身贫寒,家兄随蔚将军参军之前,也不过山野小子,能在蔚家军中立足,全赖蔚将军与众位老将提携。”
直接将事情往蔚池身上推,杜威还做不出来。但姜泽其心可诛,竟是暗指他杜家有染指蔚家军兵权之心,他也不能老老实实让兄长把这黑锅背了。
顿了顿又羞愧道:“至于微臣的两个儿子,说出来不怕陛下与诸位笑话,实是犬子愚笨不堪造化,到十岁出头还诵不完三字经,他二人也不耐烦读书,微臣便想着将二人送到军中打磨一番,便是日后没什么大出息,好歹别养成眼高手低的性子误入歧途。”
姜泽敏感,先前就觉得殿中气氛有些没对,可今日特殊,殿中的气氛本就没对。再加上他泰半注意力在杜威身上,只以为众臣惊讶于他的一针见血和敏锐,是以不以为意。
听到这却有些醒神了,杜威不仅极尽推脱之能事,似乎还有些指桑骂槐,可人家说的是自家儿子,他能说什么?才刚缓和的面色不由瞬间阴沉下来。
杜威却没管那么多,接着道:“陛下问微臣意见,微臣惶恐,虽兄长在军中任职,微臣却在京兆府任职,两者职能不同,微臣对军中事务只知皮毛,若轻下妄言,岂非越俎代庖辜负陛下圣恩,届时不能为陛下分忧微臣已是羞愧,若再坏了陛下的大事,便是罪过了,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赎罪!”
说完杜威径直跪下,索性这上京城他也不想呆了,姜泽有本事就直接撸了他!
姜泽听完后满脸不可置信,旋即又是羞恼又是难堪,整个人跟要喷火了似的。
杜威他怎么敢!区区一个京兆尹,居然敢跟他正面叫板!真当杜权掌了蔚家军的兵权自己就不能将他如何了?蔚池才是蔚家军正儿八经的主子,不照样被他圈在上京!
“陛下!”谢正清终是忍不住了,怕姜泽将事情搞的更糟。
仅仅一个杜威确实是不足为虑的,但杜威身后还有杜权。先不说杜威能说出这样一番硬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他在众人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将儿女和老娘全都送去了安平镇,心里就不可能没有半点成算。
继续与杜威耗着,姜泽非但讨不到半点好处,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顿了顿,他掀起眼皮,略有些浑浊的老眼直直望向姜泽,“陛下,杜府尹言之有理,以老臣之见,倒是不如将蔚将军宣进宫当面商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