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尹尚的行为未必就与曹芳华有关,但谢诗意的事情,会真的与曹芳华毫不相干?这怎么可能!曹芳华是姜泽的皇后,而自己又有意让谢诗意取而代之,谁知道是不是曹芳华在明白自己用意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谢诗意落水而袖手旁观?
她想索命的毫发无损,她想护着的臭名昭著,且是一招就被打入泥潭,身价一降再降,这又让她怎能不气?再加上曹芳华后来的行为,谢琳想不迁怒都难!
自打与姜白岩相识,她持续风光了二十几年,何时又吃过这样的大亏了!要她咽下这口气,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她拿姜衍与蔚蓝无法,还不能拿自己不会下蛋的儿媳妇撒撒气了?
可姜泽的行为让她大失所望,姜泽是她一手带大的,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却偏在曹芳华的事情上阳奉阴违,一次次的违逆她,她不将这帐算在曹芳华的头上,让姜泽冷待她,还能针对谁!
“母后?”室内安静了好半晌,姜泽见谢琳半天没吭声,不得不主动递了梯子。
谢琳稍微定了定神,没好气道:“罢了,哀家骂也骂了,将气撒在你身上又有什么意思。”她摆摆手,“说吧,你想怎么做?”
姜泽若是已经拿定主意,又何苦自己凑上来找骂?但谢琳的心绪明显平复了些,他顿了顿,思忖道:“儿子打算先按兵不动,北征军有三十万,曹国公府就算家底子丰厚,也经不起长久消耗,且,儿子想顺势看看曹奎的反应。”
实际上,曹国公府到底有多少家底,姜泽自忖再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因为曹芳霖手中的产业,每年有百分之六十都会流入他的私库,用以豢养私兵或者做别的用途。
他原是非常自信的,但在得知曹芳霖自筹粮草送往鹿城后,这自信便大打折扣。一方面,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曹芳霖糊弄了,一方面又担心曹国公府早生异心。双重夹击之下,再加上蔚蓝姐弟的事情,姜泽自然很难保持镇定。
但这毕竟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他已经习惯了遇到大事找谢琳商议。这皇宫中他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除了找谢琳,也想不到还可以找谁。曹芳华倒是可以找,但她本就是曹国公府的人,姜泽自然只能放弃。
谢琳听他说完也没驳斥,半眯着眼想了会,这才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口,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三十万兵马消耗的粮草并非小数目。”
何止不是小数目,比她与姜泽的手笔更大。骠骑营是十五万兵马,姜泽与尹尚的合作,也不过付出十五万石粮草而已!曹国公府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过,若说曹国公府心里没鬼,哀家也是不信的。但若说曹国公府会趁机谋逆,这却是不能的。”她这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且不提有北戎人牵制,曹奎无暇分心,就算曹奎真想造反,皇后无子,他又造的是哪门子反?
谢琳说的固然有理,姜泽却并不会盲目自信,尤其是有西北商行与蔚蓝姐弟的事情在前。但他聪明的没将心里话说出口,只皱了皱眉,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既是如此,儿子这便先去趟坤宁宫。”甭管用什么手段,还是先从曹芳华那儿打听些消息才是实在的。
“去吧。”谢琳挥了挥手,等姜泽离开之后,又头疼的扶额。没有游园会的事情,她也不会将曹芳华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可现在么,她是真的恨曹芳华入骨。
但在这关头,她却根本就动不了她,不仅不能动,还要哄着她将她供起来。
姜泽走出延禧宫后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对谢琳的忌惮和埋怨又深了一层,甚至感到屈辱和愤怒,怎么说他都是一国皇帝,竟然被骂得跟孙子似的!若是换个人,定然早就被他打杀了,可谢琳却不行,不仅不能打杀,甚至还要好声好气的。
谢琳有句话说得没错,他是真的窝囊。可他总不会永远这样窝囊,终有一日,他要做这启泰江山真正的主人,一人登高俾睨俯瞰,千万人之上,再没人能掣肘他,再没人能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握了握拳,姜泽步伐匆匆,面色阴沉的往坤宁宫而去。
桂荣低头敛目的跟上,方才他就站在殿外,将母子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此时不由得绷紧了神经,也是小心翼翼的。
且不提姜泽与谢琳到底如何气愤,心中又是如何作想,远在鹿城的北征军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鹿城与北戎只隔着一座赤峰岭,冬季里白雪茫茫,因着前两日北戎铁骑动作频频,北征军也已经准备起来。
曹奎在收到曹芳霖让人送粮的消息后,面上同样气愤得无以复加。但他沉得住气,看完信后,也只是冷着脸将帐中的几位将军遣了出去,只留下军师与幕僚。
“国公爷?”军师袁荣康与几位幕僚先是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不明所以的看向曹奎。
曹奎将几人神色收入眼中,大刀金马的在主位上坐了,“看看吧。”他说罢将手中的信扔了过去,面上黑沉沉的,方才还压抑的怒气再不加掩饰,大帐中瞬间就冷了下来。
说起来,曹奎为人圆滑,又驻守鹿城多年,本身并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此番之所以生气,既不是因为曹芳霖擅自行事,也并非因为近几日呼延长青麾下的铁骑营动作频频,而是因为姜泽的态度。
试探姜泽对北征军与北戎人一役的态度,本就在他算计之中。但姜泽,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这失望的根由,盖因姜泽的志大才疏与刚愎自用,外加冷心冷肺薄情寡义。
因着曹奎脸色太冷,大帐中便有些安静,袁荣康率先将信看完,一面将信递给旁边的幕僚,一面叹息着斟酌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这位皇上,还真是……”他说着摇了摇头,却并不将话直接说完。
他擅专权术,跟随曹奎的时间最久,也善于察言观色,他对曹奎的了解,远比在座的另外几人更深。此次的事情,早在曹奎发现北戎人动静不对,却不曾上报兵部征调粮草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
上位者喜欢聪明人,却又不喜欢太过聪明的,至少这人不能将自己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因此,便是明知曹奎已生异心,他也只能在事发后,隐晦表明自己的立场,“事已至此,倒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大公子与皇后娘娘至纯至孝,将军且宽心才是。”
话落,他心中不免有些复杂。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放任姜泽的行为,不向兵部征调粮草,是曹奎有意为之。是以,曹奎如今表现出来的愤怒,到底是真愤怒还是假愤怒,这愤怒又有几分真意,委实有待商榷。
不过,事关三十万北征军与曹国公府满门,曹奎的行为袁荣康完全能够理解。换作他是曹奎,没准只会做得更过。袁荣康想的原也没错,但他却是不知,曹奎此时的愤怒,完全就是实打实的。
自打经历过黑河郡税银案一事,他便再不敢轻易相信姜泽。但姜泽毕竟是他的女婿,又是一国帝王,他既是早早押注,便只能尽量与姜泽站在同一立场,才能保全曹国公府未来几十年的膏梁锦绣。
也因此,他才会明知姜泽已经生出削弱曹国公府的心思,仍勉力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