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清说罢不再多言,径直吩咐了下人将谢诗意扶上软轿拂袖而去。
谢琳犹如当头棒喝,对于当朝太后来说,谢正清的话虽是不温不火,却也威严凌厉。多少年了,再没人对她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剥皮见骨。
她半垂着头僵坐在原地,面上忽青忽白,好半晌,一颗滚烫炙热的心才逐渐冷却下来,直到空旷寂静的殿中传来脚步声,这才抬起头,声音干涩道:“如何了,可有什么线索?”按照她的猜测,既然尹尚全程在场,应当会多少察觉些端倪才对。
“并无可用线索。”姜泽携着寒气大步而入,墨色的狐皮大氅在暗色中划出如水般弧线,“尹尚言及他也被算计其中,若他不曾撒谎,那表妹与尹娜公主摔下楼梯时,身边应当有高人在场,尹尚是因为行动受制,这才未能阻止事情发生。”
他面上犹自带着怒容,眼中情绪晦涩难言。
老实说,尹尚这话他并不能准确分辨真假,但他清楚,尹尚与尹娜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启泰联姻,是以,至少在目的尚未达成之前,尹尚是万不会自断臂膀,更没有将尹娜推入绝路的道理。
也就是说,尹尚会说谎的可能性很小。但姜泽天性多疑,尹尚这话,他虽是信了七分,却也还有三分保留,毕竟,他与尹尚原本就结了仇怨。
可事情也并非真的就如此简单,姜泽在怀疑尹尚的同时,对姜衍、北戎与南疆同样有着防备心理。
谢琳点点头,这点无需姜泽再细细分说她也能明白,顿了顿,她揉着额角道:“既是如此,那就只能慢慢查了。皇后已经将此事报到刑部,想必你已知晓,另外,你外祖父的意思,应该有人报给你吧?具体怎么查,你心中应该有个章程。”
“儿子听桂荣说了。”姜泽肃容,谢正清的心思他自然清楚,“母后不必太过忧心,外祖父担心的,无非是表妹的名节与婚事,有儿子与母后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姜泽原就排斥外戚专权,就连曹国公府都想削弱,对太傅府就更不用说了。
以往他会遵从谢琳的安排,不过是碍于眼下根基未牢,又对谢琳从小到大都存了忌惮。此番谢诗意名节尽毁,倒是阴差阳错的成全了他,是以对谢诗意受辱一事,姜泽心中压根就没什么感觉,硬要说有感觉的话,也不过是欣喜。
但这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谢琳面前表现出来。见谢琳没说话,姜泽垂下眼帘,继续道:“事有轻重缓急,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查清尹尚的话是否属实,这背后是否有别的人捣鬼才好。倘若事情真是姜衍与蔚蓝做下的,这倒还好,可怕就怕另有他人隐在暗中想要趁机渔翁得利。母后,眼下的境况对咱们本就不利,若再有别有用心之人,且敌我不明,可谓是防不胜防。”
他说到这顿住,面色晦暗的看向谢琳道:“此外,儿子方才与尹尚详谈了一番,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彻查此事了。”
说到这儿姜泽有些来气,脸色铁青得跟吃了狗屎一样,游园会虽是谢琳一手安排,但姜泽相信,尹尚绝不会毫不知情,可尹尚既然事前一言不发,就应该是默认了的,也做好了承担事败的准备。不料尹尚却是在事发后再来追究,这与落井下石又有何异?
谢琳点点头,与皇权霸业相比,她自然会紧着自己与姜泽,眼下谢诗意已经失去应有的利用价值,而姜泽对谢诗意的后路也做了安排,她自是不会再过多纠结。
倒是说到尹尚,她轻笑了声目露讥讽道:“人皆自私,尹尚与咱们本就不对付,眼下估摸着联姻不成,会不甘心尹娜就此废了,想要变着法的讨要好处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总归母子二人是轻轻松松就将太傅府的话题揭过了。
但见谢琳说到尹尚时语气虽是淡淡,可神情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姜泽顿了顿,干脆将原本要火上浇油的心思歇了,只沉着脸道:“儿子知道了,能用银子摆平的事情万事好说,总归尹娜不过是尹尚手中的棋子,只要好处给够了,他自然是会松口。”
不过就算如此,姜泽还是满心郁愤就是了,原本在他看来,尹尚已经是丧家之犬,却不想恶犬难驯,这才稍不留神,就被恶犬反咬一口,且还是在双方结成同盟的前提之下,这又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好在这些都不是眼下最为要紧的,只要他能将这皇位坐稳了,尹尚一个毫无依仗又身处夺嫡之战的皇子,他早早晚晚有机会找补回来。
谢琳见他知晓事情轻重,点点头欣慰道:“我儿也不必动怒,既然尹尚想要,只要不过分的,咱们就满足他,也好将事情平息了,否则尹娜公主若真在启泰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尹尚这关好过,洪武帝那也说不过去,尤其如今边关没有蔚池坐镇。”
说到这个,谢琳不由好一阵心塞,又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应该直接找尹尚商议,等尹尚点头再动手不迟,也好过如今不仅平白损失了两枚棋子,也害苦了自己。
思及蔚池如今已回了上京,对蔚家军却依然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她想了想道:“尹尚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只要查查就能知道,你可一面让游尚翟明查,一面让莫子冲暗访,到时候具体如何自然能见分晓。倒是姜衍,你对他去封地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尹娜已经废了,如今既是事不可为,那就应该将关注点放在姜衍身上。
姜泽闻言微愣,关于姜衍,在得知他有封地后,他就已经想过无数次了,不过是事到如今仍是左右为难。于他而言,无论是现在就将姜衍打发去西海郡,还是再等两年,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约朝臣们也是知道他的想法,是以到如今暂时还没人拿主意上折子。
可如今谢琳主动提及,应当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下意识垂眸,握了握拳道:“儿子尚未定下,母后可有什么想法?西海郡虽是贫穷,却是蔚家军的驻地,按照儿子的想法,最好是让姜衍过两年再去封地,眼下蔚池不在萧关,能把他与姜衍同时圈在上京,多少能让他们老实些。”
谢琳颔首,“你这想法原也不错。可方才你外祖父一番话点醒了我,近些时日,咱们的动作有些急了,还是要徐徐图之才更稳妥。”
她说着黛眉微蹙,轻轻摩挲着指尖道:“启泰朝从无皇子封地的先例,因此姜衍具体要何时去封地,也就没有具体规制可循。而懿旨上说等姜衍成年便可自行去封地,这话也是模棱两可,所谓的成年,可以是十五岁,也可以是二十。
皇室自来将皇子十五岁出宫建府视为成年,而民间则将二十岁及冠视作成年,这是本烂账,扯也扯不清的。若是按照前一条,那姜衍眼下立即便可去往西海郡,若按照后一条,则还要等上四年。”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看向姜泽道:“现下也拿不准姜衍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无论他将十五岁视作成年、还是将二十岁视作成年,这对咱们来说都不利。
若姜衍拿皇子十五岁成年建府作为依据,让他早早去了西海郡,这无疑是让他脱离咱们的掌控,可若是等到四年后,这便是给了他在朝中经营人脉的机会。
依照母后的意思,不如咱们先留他两年,一则这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可以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也能避免他接手蔚家军;二则,两年后我儿应该能将朝堂的事情理顺了,到时候蔚池已除,蔚家军尽数瓦解,再放他去西海郡,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徐徐图之便徐徐图之吧,吃了这么多亏,姜泽也醒悟过来,总归这皇位如今已经在他手里,剩下的不过是肃清朝中各个党派,将皇权集中起来,他又何苦急于一时半刻?
在姜衍前往封地一事上,谢琳的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姜泽思忖着点点头,旋即又皱眉道:“儿子也是如此作想,可怕就怕留不住他。”姜衍若是个任人摆布的,当年也不会小小年纪便脱离掌控去了紫芝山,姜泽对姜衍的忌惮可说是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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