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在听倭仁讲书的小皇帝。正难受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心里一笑。
对于关师傅的归来。小皇帝表露出极大的热情。也难怪,这些天里只能见到古板的倭仁和同样古板的徐桐,大约是把他憋坏了。
今天的功课的排序,做了一个临时的调整,倭仁的“尚书”从第一段调到第四段,其他三位师傅的功课前调一段。这是因为,翰林院今天要分派今年的“稽查”,倭仁这个翰林院掌院学士要主持其事。
所谓“稽查”。有:稽查史书、录书——就是历年的奏折;稽查官学功课——主要是八旗包括宗室的官学;稽查理藩院档案。每一项,都要派定专人负责。
军机处今天没有重大繁琐的公务,和翰林院的安排不冲突,关卓凡的“兵事、洋务”就从第四段调到了第三段。
关卓凡照例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把自己的课讲完了,看着小皇帝的脸由兴高采烈转为郁郁不喜,心里对慈禧的这个独生子颇为同情。
他心想,康熙有三十五个儿子,到了咸丰,便只有这一个独苗。可见国祚之长短,似乎跟皇帝的子息很有关系。他听着倭仁嘴里大堆枯燥的典谟训诰。无聊之余,便在自己的座位上,用裁纸的小银刀,替小皇帝把练大字要用的纸裁出来。裁着裁着,望着手里那把无锐无锋的银刀,忽然发起呆来——
虽然无锐无锋,却也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抵挡的,若是现在一刀挥去,则清朝自努尔哈赤兴起的帝系正统,岂非就此中绝?而旁边的倭仁和徐桐这两个老匹夫,以自己的武力,大约一手一个,就可以轻易掐死的吧?
到底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关卓凡摇摇头,惊讶于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却又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若是当真有这样一天,自己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手?
“亲贤臣,远小人,施仁政,则天下庶几可治矣。”倭仁用这句话,结束了他枯燥漫长的课程,也打断了关卓凡的思绪。
这就到了回长春宫用午膳的时候了,小皇帝如蒙大赦,从几子上溜下来,挺胸喊道:“张名亮!”
张名亮是伺候小皇帝的首领太监,上课的时候,是不准靠近书房的,只能远远坐在外头。此刻听了呼唤,他才赶忙带了一个小太监进来,替小皇帝收拾书包文具。
“倭师傅,”小皇帝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道,“你说亲贤臣,远小人,是不是说凡是贤臣,就要叫到自己身边来,凡是小人,就要从自己身边去除掉?”
“皇上圣明,”倭仁面无表情地说道,“正是如此。”
“我知道谁是小人,”小皇帝蛮有把握地说,“等我亲政,先杀了小安子。”
这句话石破天惊,连关卓凡心里都是一震,张名亮和那个小太监,听小皇帝在师傅们面前忽然说出这句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只有倭仁,面色如常,缓缓摇着头说道:“我方才说了,要施仁政!随口言杀,那是暴戾之君。”
小皇帝被训了一句,泄了气,低头不敢说话了。关卓凡却知道,小皇帝这一句话,却不是随口乱说的。若说小皇帝有一个最痛恨的人,那就非安德海莫属了。
这又是安德海自己的轻狂所致。
清朝对皇子的教育是非常严厉的,而慈禧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态度,正是秉承了这一条祖制,所以每次见小皇帝,都是表扬的时候少,教训的时候多。安德海的见识浅,一心揣摩主子的意思,总是添油加醋,把小皇帝不乖的地方逐项汇报,却把好的地方略去不提,每每弄得慈禧愈发上火。
单是这样,也还罢了,偏偏安德海是个不知收敛的人,以致于发展到在路上碰见小皇帝下学,他都敢拦下来,大模大样地叫过张名亮,问小皇帝今天学得怎么样。所用的理由,自然是回头要报知圣母皇太后。
这样的人,小皇帝说要杀他,真的不是一回两回了,连张名亮这一班伺候小皇帝的太监,都无一不是把他恨进了骨子里。只是因为怕了安德海的权势,彼此相戒,谁也不许把皇上的话有一丝半点外传,所以才一直压住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弘德殿说了出来。
小皇帝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实际的情形,与做太子仍有几分相似。倭仁虽然古板,徐桐虽然讨厌,可是对于小皇帝和这班太监来说,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头,除了慈安太后,这几位师傅就算是最亲近和最可以依靠的人了。因此张名亮用乞求的眼色,一个个看过来。
“张名亮。”关卓凡招了招手。
“小人在。”张名亮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
“皇上今天的话,我是什么都没听见,”关卓凡无所谓地说道,“不过若是有一个字传到太后耳朵里,那就都是你平时伺候得好。”
“小人什么也没听见……”张名亮吓得快哭了,“皇上什么也不曾说……”
看着张名亮和一群太监簇拥着小皇帝去了,关卓凡才叹了一口气,望向倭仁。
“艮老,小安子欺负皇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关卓凡意有所指地说道,“似乎也该有人出来说说话。”
“听说前两天林继武有个折子,”倭仁慢吞吞地说,“不知关贝子怎么看?”
“艮老齿德俱尊,是当仁不让的士林领袖。”关卓凡一脸敬意地说道,“在上书房,我自然以艮老的马首是瞻。”
倭仁没有再开口,只是低着头,慢慢整理着案上的几本书,脸上的皱纹,愈发显得峻刻深沉。
(再来一章三千八百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