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后,陈狩率领的两千骑兵,也被薛城的船只接到了微山湖的东侧。
当晚,薛城城守季伷邀请桓虎、陈狩等人到城内赴宴。
值得一提的是,也不晓得是不是为了拉拢桓虎,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在酒席宴间,季伷很豪气地想送桓虎、陈狩等人一人一座在城内的府邸,然而,桓虎却摆出一副无功不受禄的模样婉言拒绝了。
夜半回到城外,此时麾下的兵卒们已在城外搭建了简易的军营。
在帅帐内,陈狩瞥了一眼正在帮桓虎整理床铺的华氏等众女,对桓虎问道:“方才在酒席宴间,为何不接受那季伷送出的府邸……怎么想都好过窝在这小帐内吧?”
“你不懂。”桓虎神秘兮兮地看了眼陈狩,见陈狩做了个挽袖子的动作,他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我求见鲁王之前,曾大致打听过鲁国的国情,得知王室与三桓关系并不和睦。……所谓的三桓,即是鲁国国内的三个卿族世家,其中就有「季氏」,我既然决定暂时站在王室这边,那就不能跟季氏一族的人太过于亲近。”
在听了桓虎的解释后,陈狩这才知道,鲁国的国情,跟魏国有着天壤之别,魏国的姬赵氏王族非常强盛,无论是本家还是分家,魏国的命脉,事实上都掌握在姬赵氏一族的手中,因此很多利益上的矛盾,其实是发生于姬赵氏王族内部;但鲁国不同,鲁国的公卿,就说那三桓,虽然倒推上百年亦是王族分支,因此可称为公族,但现在的王室却并不强盛,无论是鲁王公输磐还是公子兴,都无法压制三桓卿族,使得鲁国隐隐有种王权旁落的危险——魏国太子赵润,以其目前的权势与地位,在国内无人能敌,说难听点,他想要让谁亡就能让谁亡,然而在鲁国,鲁王室却没有这份绝对权力。
而如今桓虎投身鲁国,那么,作为一个在国内政治立场上尚未表明态度的将军,而且还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当然难以避免会被卷入王室与三桓的合作与对峙当中,被两方人所拉拢。
只不过桓虎已果断地选择了以鲁王公输磐、公子兴为首的王室那一方。
“为何?”
陈狩对此有些不解,因为据桓虎所言,鲁王公输磐在鲁国国内的权利并不绝对,至少三桓就能抗拒王命,在这种情况下,陈狩自己觉得,与双方皆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这应该是最有利的态度。
“左右逢源?”
桓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样只会召来两方的厌恶,可能这会儿鲁国正是用人之际,两方会容忍我左右摇摆,可一旦鲁国解除了来自楚国的威胁之后,相信王室与三桓,就会合力将我这个外来人驱逐,来个过河拆桥……所以说,你我要想在鲁国站稳脚跟,就必须投向其中一方。”
“那为何是选择王室?王室不是势弱的那一方么?”陈狩不解问道。
“因为王室有大义!”
舔了舔嘴唇,桓虎压低声音说道:“若你我投奔三桓,充其量不过是臣下之臣,而倘若投奔王室,王室必定重用你我来抗衡三桓,到时候,你我就是王下之臣,以你的勇武、我的智略,他日取代三桓,未必不能!”
看着陈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在旁冷眼观瞧的金勾忍不住瞥了一眼桓虎,心下亦暗暗称赞桓虎果然是冷静狡猾,而且野心勃勃,说实话,确实很合他胃口。
想了想,金勾冷不丁插嘴道:“需要我出手么?我瞧着这薛城,比沛县繁华多了……”
桓虎当然听得懂金勾话中的深意,咧嘴嘿嘿一笑,说道:“别!咱们初来乍到,最好还是莫要惹人注意……待时机成熟时,设法叫那季伷死于楚人手中即可。”
“唔。”见桓虎早有打算,金勾点了点头,遂不再多说什么。
当晚,桓虎在帅帐内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往鲁国王都曲阜,且在三日后,送到了鲁王公输磐手中。
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薛城城守季伷的书信——桓虎与季伷的书信,内容相差无几,无非就是向鲁王禀告桓虎麾下的兵马已移驻到薛城这件事而已。
倘若硬要说这两封信有什么区别,那么就只有二人的修辞与口吻:在季伷的信中,字里行间透露着他与桓虎的投缘默契,而在桓虎的信中,则明确表明态度,唯他鲁王公输磐马首是瞻。
只是政治立场上的区别。
当日,当公子兴前来面见他父王时,鲁王公输磐仍在皱着眉头观阅着这两封信。
见此,公子兴好奇地讨要过来,仔仔细细地看过书信,待看到「桓虎麾下大将陈狩力挫楚国新阳君项培」这一段时,他欣喜地说道:“桓虎将军麾下这名叫做陈狩的将领,当真是悍勇,仅仅率领八百骑卒,就敢夜袭十万楚军的营地,此番我国得桓虎、陈狩两员大将,定能击退楚军!”
听闻此言,鲁王公输磐点了点头。
其实前几日在听过桓虎的自我吹嘘后,他心中尚有几分怀疑,可如今事实证明,桓虎麾下的兵将确实悍勇,不愧是南宫垚的旧部,原魏国驻军六营级别的精锐。
由此可见,当日桓虎的自我吹嘘,也并非全然是信口开河,确实是有帮助他鲁国抗拒楚军的实力,至少,比他鲁国的兵将强上许多。
可话说回来,在看罢了桓虎的书信后,鲁王公输磐对桓虎也有几分警惕:“……这个桓虎,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了我王室与三桓的不和,婉言回绝了薛城季伷的示好与拉拢,反而向孤表示忠诚……这个男人,太果断,很危险。”
公子兴愣了愣,不解地问道:“父王方才眉头紧皱,就是在思考这件事?”
“唔。”鲁王公输磐点了点头,正色说道:“以桓虎的能力以及他麾下兵将的实力,完全值得孤对他加以重用,甚至于,他日待击退楚军之后,不妨用他来平衡三桓的权势。但是这个男人,让孤感觉有些深不可测,我怕养虎为患,叫这桓虎,他日成为比三桓更棘手的存在……”
“比三桓更棘手?”公子兴愣了愣,有些好笑地说道:“父王太看得起那桓虎了吧?虽说桓虎确实出色,但即便如此,在我国毫无根基的他,又如何能与三桓相抗衡?”
『……』
鲁王公输磐仔细想了想,觉得公子兴所言倒也有道理。
其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那突然从心底涌现出来的那个念头,仔细想想,桓虎作为一个外来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三桓呢?
想到这里,鲁王公输磐疑虑尽消,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反正桓虎那边与楚军也已撕破脸皮,索性孤就下诏,正是册封为将军,也好断了三桓拉拢桓虎的念头。”
于是乎当日,鲁王公输磐就颁布了诏令,拜桓虎为上将军。
至此,桓虎摇身一变成为鲁国的上将,且他麾下的军队,亦成为了鲁国的军队。
这件事迅速传遍鲁国上上下下,鲁国的百姓当然是对此欣喜万分,毕竟鲁王公输磐为了稳定国内的慌乱,不吝言辞称赞着桓虎与他麾下的军队。
而在鲁国的贵族中,却不乏有人对鲁王的这道诏令有些不满,毕竟在他们看来,桓虎这个「上将军」的职位,来得也太轻松了——什么玩意,只不过是一个被魏国通缉、不得不流亡宋郡东部的大盗贼而已,凭什么能成为他鲁国的上将?
当然,不满归不满,但在目前这个局势下,谁也不会傻到跳出来反对鲁王的这道诏令,毕竟目前鲁国确实需要桓虎这股力量来抗击楚军。
而待等他日鲁国击退了楚国的军队,可能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这一点,鲁王公输磐心中清楚,鲁国的贵族们心中清楚,桓虎心中也清楚。
不过桓虎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有信心凭着这场仗,在鲁国站稳脚跟,成为鲁国贵族事后无法驱逐的存在——更别说,鲁王公输磐为了抗拒三桓,也会给他提供一些支持。
不过数日,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宁阳一带。
齐将田耽对此毫无评价,毕竟他对桓虎不甚了解,出于对鲁国这个盟国利益的考虑,他倒是希望这个桓虎是个有能耐的人,以便来年开春后,当他必须率领麾下齐军撤出鲁国、回归齐国到东海郡与楚军决战时,这个桓虎有能力接盘这边的战事,接替他迎战楚国上将项末。
而相比较田耽,楚国上将项末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因为项末是很看重桓虎、陈狩二人的,正因为如此,当初在经过沛县的时候,他才会亲自招揽二人,希望二人能投奔他楚国,没想到,桓虎与陈狩居然在这种时候投奔了鲁国,成为了鲁国的将军,也成为了他的敌人。
『……真是小瞧了你的胆魄与野心啊,桓虎,你真有那般把握,能挡住我项末的军队、庇护整个鲁国么?』
不由地,项末暗暗冷笑起来。
他很器重桓虎不假,但这并不妨碍当后者成为他的敌人时,他再将其碾碎。
一切,来年开春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