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
冯有忠问德叔,“老爷子在楼上?”
陈德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人就懒懒的,没精神,又不想睡觉,便去书房坐着了。”
这么大年纪,得了这种病,也没人瞒着他,主要是冯志存很精明,想瞒,怕是也瞒不住,不过,精神状态到底是比不知道之前,差了许多。
冯有忠站在楼下没换鞋,脚步踯躅在楼梯口一瞬,轻嘘了口气,才转身看向杜若,招手让她过来,“咱们爷俩上去。”
“爸,我跟你们一块吧。”
莫骄阳这个要求不算突兀,本来他来的意图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杜若。
冯有忠眼角余光撇见陈德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便蹙了一下,出声拦道:“你在楼下等着,我们一会儿就下来了。”
莫骄阳还欲再说什么,不过在开口之前,感觉到了手掌里的力道,偏头,垂眸,正对上杜若看着他的眼神,“我和爸上去吧,一会儿就下来了。”
她的声音里也有了阻止的意思。
莫骄阳不好再跟,又与她对视三秒,读懂她瞳仁深处透出的请他放心的光,这才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上去。
两人手分开的时候,莫骄阳悄悄在她手心留了个字,那一刻,杜若不禁弯了嘴角,眉眼一片柔暖。
冯有忠像保护者一般的走在杜若的前面,杜若跟在了他的身后,等到两人从楼梯口消失的时候,陈德才看着一直目不转睛凝着楼梯方向的莫骄阳,低声说道:“姑爷,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吧。”
“不用,德伯,你有事儿就去忙吧,我就在这儿等她。”
莫骄阳说着话,便顺热靠在了楼梯的扶手边,斜插着脚尖,点着地面,双臂环胸,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陈德还欲再说什么,见他眼底固执己见的样子,也不再开口,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冯志存的书房,杜若之前来过一次,这会儿再进,目不斜视,没有半分好奇打量的意思。
冯有忠停在了冯志存书桌前三步远的距离,隔着一张书案,后面靠椅上的老人,正在闭目养神,一身洒脱的道袍,因为穿它的主人太过枯瘦,滑稽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这一刻,冯有忠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侧眸,看了一眼外面午后的天空,初春绽暖,绿意悄然爬上了树梢,园子里的花明明还未打骨朵,却已经开始储存芬芳了。
杜若的目光一直落到冯有忠的身上,冯至存之于她,于之于冯有忠的意义,毕竟是不同的,在这一刻,她即便不能感同身受,可是也能读懂他周身弥漫的酸楚。
“爸。”
“爸。”
一道浑厚,一道清润,两道嗓音几乎是同时开口,只是因为男声的粗线条,盖住了女声的清润,所以,杜若在以为冯有忠未觉的情况下,又息了声。
书案后的老人或许是被这一声浑厚的嗓音惊醒,也或许,他一直就没有睡,连浅寐都没有,不过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罢了。
只是来访的人,太过不识时务,非逼的他把眼帘打开。
冯志存微撩起眼帘的时候,目光有片刻的涣散,瞳仁深处再不复往日的犀利与算计,他的身上,好像多了一层以往不曾覆身的温厚,有那么一刻,他看着杜若的目光,好像都染上了慈爱。
杜若垂着眸没有去看,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
冯有忠心里存了芥蒂,也不会轻易的去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毕竟这个老人运筹帷幄多年,真真假假远不能只凭眼睛所见来相信。
“你来干什么?”
冯志存似乎也并不期望什么,待神智缓缓清醒,目光凝向书案前面的父女俩时,声音又恢复了近乎无情的清冷。
冯有忠回头招了杜若上前,抬手按在杜若的肩上,温声说道:“爸,我让这孩子入了家谱,今天来给你磕头。”
话落,搭在杜若肩上的手便重了一下。
杜若明了,也不觉得这一跪有多难,顺势就跪了下去,学着电视里祭祖的样子,磕了三下头,然后就垂眸站了起来。
冯有忠以为会受到冯志存的阻止或是奚落,却没想到,等到杜若磕完了,他还没开口,一时不免觉得自己小肚肌肠,声音有些懊悔,“爸……”
“行了,没事儿走吧,磕了这头,以后别带她来了。”
冯有忠的懊悔还没等发挥出来,就听到冯志存不耐烦的轰赶声,那一瞬间,那点涌起的懊恼,瞬间又被对女儿的心疼所替代,好像,大老远的,他把人叫回来,就是专门来受老爷子奚落的?
侧眸看了一眼杜若,他的目光跳动着歉意。
杜若却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反正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冯有忠,所以,冯志存待她如何,她真的不在乎。
“怎么,父女情深在家天天上演还不够,现如今,竟然还要演到我跟前了?”冯志存奚嘲的声音再次传来,道袍被他手臂挥舞起来,像跳古典舞的水袖,空荡荡的。
这样的冯志存,冯有忠心里纵然再有怨,也都消弥了。
“爸,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骄阳在楼下等着呢,我让德叔给您收拾东西,咱们去医院。”
“不去,到那儿等死,哪有在家自在。”冯志存陡然拔高了音阶,声音里的排斥显而易见,“行了,知道我要死了,你们回家偷着乐去吧,别在我这碍眼了。”
冯有忠早就预料到了老爷子的固执,只是现在也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刚欲再劝,杜若突然开了口,“爸,B市医院的床位那么紧张,还是别浪费资源了,再说,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与其把医疗设备、进口药物浪费在他身上,还不如去救些年轻的生命,还能给社会多创造点价值呢。”
冯有忠:“……”
冯志存不期然杜若会这么跟他说话,那一瞬间瞪圆的眸子,好像把整个人身上掩藏的凌戾之势又重新找了回来,抬着指食愤怒的指向杜若,连说了两声,“你……你……”
杜若挑了挑眉,对于自己的不道德好像完全没有内疚,反而还把背脊挺的直一些,理所当然的迎着冯志存的指尖向前迈了一步,浑不在意的说道:“都说位高权重的人思想境界也一定是高的,既然你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这个机会留给更多渴望留恋这个世界,愿意用自己微薄之力,去创造更可贵价值的人,多好,等到医院那边安排了这样的病人入院以后,我会让我爸去亲自慰问他,鼓励他,还会告诉他,是你老人家大公无私的让出了自己的治疗机会,给了他生的希望,这样,如果他的生命得到延续,他一定会在每年的清明心甘情愿的为你送上一束鲜花,表一表他这一年都做了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儿。”
冯有忠,“……”
冯志存,“……”
杜若像是没看到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似的,说完这段话,便上前挽了冯有忠的手臂,低声道:“爸,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咱们走吧,我和骄阳定了下午的机票。”
冯有忠几乎是被杜若拖着转的身。
刚转身,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身后一道风声夹裹着利器飞来,然后他下意识的一展手臂,将杜若拢到了身前。
“啪嗒——”
瓷器碎裂的声音炸响在冯有忠身后半步的距离,要是他刚才手不够快,那瓷器一定就砸到了杜若的身上。
伴随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的还有冯志存阴测测的诅咒,“死丫头,别以为有你爸撑腰你就能嚣张,你那破身体,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咱们两个,指不定谁先去……”
“爸。”冯有忠残破中带着狠戾的声音,在他怒目回转时,仿佛剑戟闪着寒光,直冲冯志存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