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子昨天上午出去了,她接电话的时候,要是没听错,打电话的人,好像是冯家的德叔。
陈德来电,自然代表了冯家老爷子,这两个老谋深算的老爷子凑到一起能谈什么,贾美云隐约觉得,这事儿没准与杜若撇不开关系。
莫骄阳上楼之前,右手搭了下杜若的肩,低声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你在家里等我。”
杜若点了点头,“你去忙吧,有事儿往家里打电话。”
贾美云眸光含笑,任由小两口腻歪够了,才拉着杜若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走,一边调侃道:“结婚这种事儿,一地一俗,听说有的地方,能把新郎从早上折腾到晚上,连新娘的手都牵不到,还有,洞房的时候,听说也可以让别人代劳,你知道吗?”
“……”
杜若干笑着没接话,实在是不知道贾美云这话怎么接,心里山呼海啸的呼唤着莫首长,想问一句,首长大人,当年你和贾美云同志成亲的时候,洞房可是有人代劳?
莫骄阳在莫伟天的书房停留的时间不长,走的时候,脚步还带着几分轻快。
事情比他想像的容易,莫伟天没有再横加阻拦,只不过,在他提到举行婚礼的时候,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协议让他签。
关于协议的内容,莫骄阳眸光沉敛,径直换鞋推门,手压上门把儿手的时候,拧眉回头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目光笃定又坚决。
莫伟天背着手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目光复杂又带着几分无奈的看着莫骄阳开车远去的背影,一声叹惜,终是漫延在嘴边。
下午的光线似乎还欲与上午争锋,金灿灿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暖的,懒懒的。
莫伟天半阖上眼帘,遮住了瞳仁里变幻的光彩,脑子里慢慢的回响着出院前医生私下里对他说的话,“莫老,您的身体,多加保养,再活个十几年没有问题。”
十几年,那是什么样的光景,他似乎有些却步,他怕自己争不来那么久。
他其实,也就祈盼着能好好再活几年,看到莫家后继有人就好。
背在身后的手,缓缓的松开,垂敛的眸子渐渐的张开,转过身逆着光走向书案,那里有他这些天来静气凝神时练的大字,容。
书上说,有容乃大。
容,乃包容。
他已逾古稀,一颗心早已看惯了世态炎凉,年轻时能包容的极少,利益相争,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如今,他坐看浮华,别人称呼他莫老,带着尊重与敬畏,他笑眯眯的回望,带着鼓励与寄予。
包容,早就被他运用的炉火纯青了,哪怕只是面上的虚伪。
可是面对杜若,他知道自己的包容都被藏了起来,他给予了她最刻薄的现实。
长叹口气,提笔重新又写了一个容字,待到墨干,他拿起了宣纸,对着阳光举了起来,薄薄的宣纸被阳光打透,那沉黑的墨渍浸染宣纸。
这个容字,少了犀利的笔锋,仿佛清山绿水间悠然荡漾的心灵,暂时归于尘土的宁静,不带半分功利与私欲。
重新放下宣纸,抬手整理书案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那份莫骄阳签过的协议书,莫伟天一双枯手,将单页的协议书置于指间,上面的内容,只有寥寥数字,连半页纸都不曾用到,大半的空白,苍劲有力的签名,一份祖孙之间私下的达成的协议,就这样生成了。
莫骄阳三个字,仿佛他的脸,晃动有莫伟天的眼前,他签字的时候,对他说,“爷爷,这份协议,算是我给你的保障,不过,我希望,你不要给杜若看。”
莫伟天静默半晌,终究还是打开了书房的门,拿着那纸协议,下了楼。
贾美云和杜若躲在房间里说婆媳间的悄悄话,顺便提了莫依岚的婚事儿,白家那边,几乎两天一个电话的商量着,事无俱细,如火如荼。
杜若笑着听,时不时的应上一两声,对这种事儿,她自己懂的不多,所以意见什么的,给不了中肯的。
大概下午四点左右,李嫂被莫伟天吩咐着上楼来找贾美云,问问晚上做什么。
贾美云拉着杜若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今天晚上家里人全,你爸也快回来了,不过,他吃不吃饭到是不一定,中午有个饭局,指不定就要喝多了。”
杜若随着贾美云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坐在楼下沙发上的莫伟天,手上正拿着报纸翻阅着,“我吃什么都行,看看爷爷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要不,晚上就熬点营养粥吧,再炒两个菜。”
贾美云也看到了老爷子,一想到莫骄阳和杜若的婚事儿,还得老爷子拍板呢,这个时候,拍点马屁甭管有用没用,总比不拍来的强。
李嫂得了指令,也不耽误,熬粥比炒菜费时,扭身下楼的时候,问了莫伟天一句,“昨儿熬的那个山药粥,我瞧着老爷子吃的还算顺口,正好,家里还有大半根山药,要不,今晚就熬那个吧。”
“嗯,行。”莫伟天放下报纸,回眸看了一眼李嫂,点了下头,收回目光的时候,掠到了贾美云和杜若,随意的说道:“美云啊,你让警卫员送你到附近超市买点醒酒的给老大预备着,今儿中午这酒局,推不得,一会儿他回来,指不定就得满身酒气的。”
“行,爸,我知道了。”
贾美云眉眼一转,心里隐约猜到老爷子这么支她,怕是有话要对杜若说。
她身上的衣服也不用换,门口有大衣,指着杜若去沙发上坐,顺便给她打了个眼色,然后又问了李嫂,有没有什么要捎回来了,她顺路就带了。
李嫂也是聪明人,看着贾美云关门出去了,她也把厨房的门拉上了,自己猫在厨房里,一边看粥,一边洗菜,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儿的样子。
杜若自从回来,还没有这样单独面对莫伟天的时候。
此刻,她坐在莫伟天的斜下方,双膝并拢,两只手搁在腿上,有些拘谨,有些紧张。
莫伟天手上的报纸从刚刚放下,就没再拿起,茶几上摆着水果,还有瓜子,花生,他这个年纪,花生、瓜子,大夫都告诉少吃,一次几颗就好,不然,不好消化。
水果这种东西,他年轻的时候,就不大喜欢,这会儿到了年纪,为了养生,挑着软乎的,也会吃些。
桔子是既省事儿,又好吃的水果,他比较偏爱。
身子前倾,抬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桔子入手,一边剥着皮,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还怨爷爷吧。”
和风细雨,仿佛闲话家常,这样的语调,让她有种重置S市莫家的感觉,仿佛,这一个多月的波澜起伏都不曾发生过。
“爷爷……”
这声称呼,多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杜若紧张的十指蜷缩,眼睛不敢明目张胆的看过去,却又怕偷窥被抓个现形,让莫伟天以为她偷偷摸摸。
心里矛盾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莫伟天是看惯风雨的人,如何看不出杜若的紧张,淡笑的摇了摇头,手中剥了皮的桔子随着他手臂一个前伸的动作,便递到了杜若的方向,“爷爷剥的,吃吧。”
“爷爷?”杜若有些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直直的看向莫伟天,心里明明忖度着他的用意,搁在膝盖上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伸过去,接过被他擎在手心的桔子。
十几个分瓣的桔子被她拿在手心,黄澄澄的颜色在皮薄处透着汁水,含着糖分的汁液沾在了她的手上,而她却浑然未觉,目光,只紧张的凝望着眼前的老人。
莫伟天垂眸看了一眼被他剥过破了皮的桔子,探手抽出一张纸递给杜若,笑道:“人老了,手脚不灵光了,瞧瞧,剥个桔子,竟然也没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