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会,努力记住数名最活跃者的面貌与身形,他从小就没有过同龄玩伴,相比于说说笑笑,他更习惯于沉思默想。
下午换了一位师傅,比郭丛还要衰老,连话都说不清,讲授的是《尚书》,天书似的古文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像是群蜂逃离被捣毁的蜂巢,各奔东西,全无目的,嗡嗡声一片。
这就是太后为皇帝选择的师傅,总共五位老朽,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多岁,分别讲授《诗》、《书》、《礼》、《乐》、《易》,跟他们连正常沟通都难。
韩孺子没有放弃学习,听不懂他就自己看,遇见不认识的字用笔圈起来,心想总有机会问明白。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他没觉得自己从书中得到了多少教诲,全靠着强大的意志坚持下去。
这天中午,东海王没有下楼去和其他侍从相会,而是留在皇帝身边,跟他一块吃饭,趁着太监收拾碗筷离开的时候,他终于主动开口说话:“已经下聘了。”
“嗯?”韩孺子反而有点不习惯。
“宫里已经向崔家下聘了,等我舅舅从齐国回来,就要册立皇后。”
韩孺子有点同情东海王,“你很喜欢她吗?”
东海王双眼喷火,“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她是我的,从小说好了,母亲和舅舅都同意。”东海王双手握拳,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东西从来不给别人!”
“你天天跟那些侍从在一起,没找人帮你给母亲传信吗?或许她能帮你。”
东海王眼中的怒火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垂头丧气地说:“母亲写信将我骂了一顿,让我老老实实留在宫里,专心服侍太后和……你。变了,一切都变了,就因为我没当上皇帝,母亲和舅舅也都变了。”
韩孺子没法安慰东海王,只觉得事情如此荒谬,他与东海王都想得到对方的生活,结果都不能如意,被困在自己的位置上,羡慕对方的处境。
“齐国那边怎么样了?齐王肯认罪吗?”
“怎么,杨奉什么也没跟你说吗?”东海王讥诮道。
杨奉太忙,又是一连几天没跟皇帝谈话,韩孺子说:“如果齐国的事情不顺利,册立皇后也会生出变故。”
东海王寻思了一会,“那边还在僵持中,齐王没有立刻造反,他否认指控,声称受到奸人陷害……但是没用的,耽搁得越久,对齐王越不利,他必败无疑,舅舅将会凯旋……算了,我知道这不怨你,可是你要记住,等我……早晚我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韩孺子笑了,“祝你成功。”
韩孺子明白一件事,崔氏与太后斗得越激烈,他的位置越稳定,什么时候双方相安无事,他就危险了,起码在目前,东海王的斗志对他利大于弊。
这天傍晚,韩孺子在屋子里闲坐,杨奉走进来,怀里捧着一摞书,全是皇帝在凌云阁里读的典籍。
杨奉命宫女退下,将书放在桌子上,随手打开一本,转身对皇帝说:“陛下在上面画了不少圈。”
韩孺子脸有点红,“有些字我不认识。”
“嗯,我跟太后说了,太后允许我教你识字。”
“太好了!”韩孺子高兴的不是识字,而是能与真正的大人交谈。
杨奉将书又放下,走近皇帝,“识字只是小学,你的基础没打好,现在也只能亡羊补牢,没什么大用,我还要教你点别的。”
“杨公要教我什么?”韩孺子对学习的热情再次高涨。
“史书。”
“史书?”
“帝王以史为鉴,读史本应是帝王最重要的功课之一,太后将它省去了,所以只好由我私下教授,此事陛下知道就好,不要外泄。”
韩孺子连连点头,他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杨奉手头上没有史书,全凭记忆讲授,他也不想给皇帝讲授正史,先拿起一本书,指点皇帝认了几个字,然后说:“陛下已经入阁读书,接触的外臣越来越多,不如我讲一点太祖与臣子交往的故事吧。”
韩孺子很喜欢听故事,可他觉得太祖的借鉴意义不大,“我没接触到什么人……”
“别急,大家都在观察,时机一到,自会有接触,但我要先提醒陛下一件事。”
“杨公请说。”
“不要相信第一个主动接触陛下的人,那必定是别有用心之徒。”
韩孺子愣住了,他记得很清楚,皇宫里第一个主动接触他的人,正是杨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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