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歆这才学着先动筷,然后饮酒。
谢长亭这才满意说道:“陈怜也是一个好君上,能将燕赵苦寒之地经营成这般样子不容易,但好君上也得要有好秉性,就拿这次来说祭天来说,提前归来,虽然无可厚非,但也能瞧出他对贤公子有警惕之心,推恩令之后,皇家得有表率,贤公子十有八九会去燕赵,鲁地不用想了,要是陈贤敢提,怕是出不了这个皇城。
但去燕赵,也是怜公子的心头刺,燕赵是他的发家之地,好不容易经营成这般模样,能容忍贤公子捡便宜?再者又说,贤公子本来就有野心。原本及冠就该外出开府封王,却以孝心为由滞留皇城数年,所图为何?因为他知道,他和陈怜不一样,陈怜有嗣君之名,每年都有理由回来,他没有,他一旦离开了,可能就再没有机会回来了。
而这两年,君上的确有易嗣之心。不然临至祭天,也不愿召怜公子回城。怜公子也知道,不然也不会急着回来。
但这恰恰是你的机会,投名状。这件事只要你帮怜公子办妥了。朝中大局已定。你的位置自然也就稳妥了。”
周彦歆面色如水说道:“可查无实据,如何办妥?”
谢长亭点了点周彦歆,“有些事一旦坐实,非但来不及了,而且与你来说,可能不是功,反倒是过。为臣者当为天子平事,为相者得为天子除隐,这个隐,就是隐患。陈贤聪明的很,他知道自己在朝中才有可能,再者,就算君上退位,但身子骨撑个几年不成问题,当前的君上不走,这个天子之上,就还有九霄,既然有九霄,他陈贤未必没机会改天换日。”
周彦歆沉默不语,谢长亭又是饮了口酒,打趣说道:“下不去手?那到时候
人家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那可就没有下不去手这么一回事了。或者说你要做徐暄第二?”
周彦歆是块料,眼光也不差,但终究太嫩,哪怕脸上不露声色,但像死穴,从巡守一事就很明显,事事都要带上家室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像谢长亭这种早就拿捏住前者死穴的老狐狸,自然不会放过。像周彦歆这种璞玉,谢长亭只要轻轻打磨出一片地方,那么朝廷这个地方便会催促他的成长。
周彦歆也是饮酒,谢长亭倒是不急,一边喝酒一边吃肉,潇洒自在。
饮酒数杯之后,周彦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先生容我考究。”
谢长亭唔了一声,“不急,时间还长。先尝尝鱼。这等东西,可不是天天都能尝到的。”
周彦歆闻言也是照做,不过几杯水酒下肚之后,周彦歆的作态也是有些肆意,轻声说道:“先生,你真的觉得推恩令能让那些世家束手就擒?”
谢长亭本来低头吐着鱼刺,闻言抬头睨了一眼,然后打趣说道:“成与不成难道不是看你吗?我北齐的周相公?”
周彦歆将要开口,但总觉得这话里有话,细细一想,顿时满脸震惊,恭恭敬敬行了个师生礼,“先生大才。”
谢长亭往后仰了仰身子,舒畅的呼了一口气,一副慵懒样子说道:“我只受你这一次,算你入门。祭天之后,推恩令就会开始招榜。于此同时,这些个世家或许会反扑,君上这个老好人,哪怕之前说定了,或许我也会下狱,给世家一个缓和的距离。这一会,北齐这个舞台就是你们的了。
这个冬天,蛇我是给你们引出来了。但如何掐死这条蛇,那就看你们了。”
一边说着,谢长亭一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喃喃说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说完,又是回头饮酒。
正好带来的清酒将尽,谢长亭晃了晃酒壶,还有小半杯。
谢长亭站起身子,将最后的小半杯酒倒了出来,看着周彦歆。
周彦歆也是晃着身子起来,端起白瓷酒杯。
一老一少,就像一春一秋,也像一幕戏,有人来,总归要有人走,收场在所难免,周彦歆这会才明白谢长亭今日为什么会说这么多。早年飘零,中年辉熠,到了暮年,一样的孤零。后者不是不愿意面对,只是不想提及这件事。
谢长亭晃着身子,定了定神。“这杯酒,谢长亭敬先生,也敬这大争之世。”说着,满饮此杯。“北齐往后三十年,便托与先生了。”
周彦歆也是同饮。“这一杯,敬这小饮之时。”
谢长亭喝完以后,晃晃悠悠便下楼,临走之前,还解下腰间相印,就此搁放在桌子上,名士风流和肆意,便在这一杯酒中彰显。
周彦歆没有送,只是望着相印发呆。
耳边还有谢长亭有些不甘心的唱腔。“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