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丢下安禄山许诺给你的高官厚禄,反他娘的?”
如果换成别人问这样的问题,颜杲卿一定会疾言厉色呵斥上去。然而,他很明白,这些天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叛军的仆固玚之所以说这话,并不是讽刺他,也不是因为想向叛军投诚,而只是因为听到叛军宣扬的那个消息后,心中的那一腔愤怒。于是,他只能苦笑一声,竭力用最缓和的口气说道:“安禄山对我是有知遇之恩,可仆固将军别忘了,他又是受了谁的知遇之恩?如果不是陛下一次次提拔他,哪里有他的今天,他又哪里记得陛下的知遇之恩?”
“哼,那个昏君是瞎了眼,张守珪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就因为麾下出了个假造军令的部将,自己又一念之差谎报军功,竟然是就这样把人给贬了,倒是让安禄山因此混得风生水起,最后竟是当上了三镇节度使!如今我家杜大帅收复长安洛阳,挽狂澜于既倒,却还要被那个昏君疑忌!如若叛军所言是真的,大帅有个三长两短,他日若是能够守住这常山真定,我定要提军杀回长安,上金銮殿当面质问那昏君,他到底配不配当这个大唐天子!”
城头上此时此刻远不止颜杲卿和袁履谦,还有不少将卒跟着仆固玚上来,可听到仆固玚口口声声的昏君,连日以来见了太多袍泽死伤的他们竟是没人站出来指斥他的大不敬。有人蠕动着嘴唇,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自觉地吞了回去。
叛军在城下喊话时宣扬的杜士仪已死之事,实在是让人太心寒了!
“仆固将军,叛军所言岂能当真?如果真的因此生恨,那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颜杲卿只能勉为其难如此解释了一句,见仆固玚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了,他方才沉声说道:“我颜杲卿之所以不受叛军的高官厚禄,而是举起义旗反了他,是因为忠义。这忠不但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大唐!安禄山若是真的能够治军以德,抚民以恩,我也许还能背弃仁义礼智信暂且从了他,可他用不从者诛三族来胁迫幽州文武,此次贾循及三族又因为打算反正投降而悉数被株连,这样一个人若是坐了天下,那只会是比昏君更可怕的暴君!”
颜杲卿嘴里第一次吐出昏君这个字眼,就连袁履谦也不禁为之侧目。尽管知道这只是泛指,并不是这位常山太守真的违礼指斥天子,可他还是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河北生灵涂炭,常山尸横遍野,长子生死未卜,再加上铺天盖地的流言,纵使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何况颜杲卿?
“那好,就冲着你颜使君这句话,我和麾下儿郎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守住常山。希望真的能活着看到大帅那面大旗出现在真定城下!”
仆固玚撂下这话,这才对左右说道:“传令下去,让日间守城的人全都下去休息。如果有赖着不走的,赶都把他们赶回去,不怕死是好事,但送死就不必了!夜战这种勾当,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打仗惯了的人!”
一个多月的浴血并肩奋战,坚守不退,仆固玚以及麾下这数千仆固部勇士,早已经完全被真定城中父老乡亲接受,更赢得了他们的敬爱。每逢他们轮班休息,总有无数百姓送浆水,送饭食,甚至还有未婚女子慨然许嫁,希望能给那些独身的男儿留后,因为对于他们不但每日承担上午的半日防御,还要再防御夜晚敌军的偷袭,每一个军民都心中感念。尤其是刚刚还听到仆固玚怨气冲天大倒苦水的颜杲卿和袁履谦,此时能做的只有深深躬身行礼而已。
然而,就在颜杲卿和袁履谦打算下城回太守府,抓紧时间处理一些最紧急的事务,从抚恤死伤再到统计补给兵员等等的时候,他们陡然之间发现叛军之中欢声雷动,紧跟着,在夕阳的余晖下,他们就只见一面异常醒目的大旗被打了出来。
安!
颜杲卿登时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安禄山亲征?”
不但颜杲卿,袁履谦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反倒是仆固玚初生牛犊不怕虎,此刻冷笑着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说道:“安禄山若是亲征的话,那才正好,我倒要让他看看,什么叫做不破之城!”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仆固玚心里却很清楚。不管是否真的是安禄山,只怕接下来这一波攻势,将是这么多天来最可怕的一次!如果顶不住,他再也回不去见自己的父亲、妻子、儿子,也不可能活着确定杜士仪的生死!
无论多难,他仆固玚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