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州见阿姊的信使已经回来了,不知道阿姊那儿计划得如何。”杜士仪转过身,将王容的手紧紧捂在手中,轻声说道,“李明骏那儿的暗子还不打紧,而阿姊那边这一步走出去,方才是真正的打开局面,可也就意味着不能回头了。说到底,这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应该做的事。”
外间的明瓦灯映着漫天飞雪以及厚厚的雪地,虽说不如白昼,却也足以让王容清清楚楚地看见杜士仪的眼睛。她冲着丈夫微微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低声说道:“陛下即位以来,固然天下升平百姓安居,可朝堂上一茬一茬犹如割草似的被换下来,甚至被杀的人,难道还少吗?你只是不想把一人一家乃至于众多亲朋好友之生死荣辱,全都寄希望在陛下身上。所以,你才找了这条后路,甚至特意让阿姊瞒着王使君他们和南霁云。”
“因为王子羽毕竟还有家业在太原,南霁云则是性子光明磊落,未必会接受这种太过离经叛道的勾当。只有无牵无挂的侯希逸和罗盈,还有魄力更胜男子的阿姊和岳娘子,方才有可能在这种时候破釜沉舟,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杜士仪将王容拉到怀中,轻声说道:“我当初离京之前,虽说对张子寿多有提醒,可如今看他行事,仍然是我行我素,尤其是对陛下常常谏劝激烈。要知道,陛下早已不是当年能虚怀纳谏的陛下了。换成现在,我绝不会在紫云楼上的关宴,再献一枝雷击的枯梅,而会和苗含液一样,找出满城最好的牡丹!陛下如今喜爱的,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从仲通往高力士门下走动所得的只言片语来看,陛下已经开始渐渐倦政了。”
天子倦政!
王容顿时悚然而惊。果然,杜士仪又细细解说道:“所以,陛下更需要的是能够担当朝政,让他少烦心的宰辅。能够出镇一方,建功立业让他可以媲美太宗皇帝的大将。陇右无战事,百姓固然高兴,可长此以往,陛下就未必会满意了。”
“杜郎的意思是说……”即便聪慧如王容,这会儿仍然有些微微失却方寸。
“阿姊过了年之后,等到突厥那边的事情做成了,就会自请回归京城居住。而为了不使人疑窦,阿姊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请人给武惠妃和高力士送去重贿,请他们二人在君前美言,说她年岁已大,长居云州不便,容她回京。正好有的是人看中云州这块肥肉,所以他们自然会行这个方便。等到回归之后,阿姊就会取代即将入朝的仲通,成为我留在两京的中枢,至于三师兄,他这不到两年间,在流外铨埋下了大批的钉子,而且吏学深得好评,接下来旁人要动这个体制也不容易,但李林甫未免视他为眼中钉。所以,他会谋求转迁幽州,力争蓟州刺史或是妫州刺史。”
“妫州则近云州,而蓟州……是为了和李明骏连成一线?”
“不错。”杜士仪微微颔首,对于妻子的敏锐很是赞赏,“这些年从奚族契丹投到李明骏麾下的,七七八八大约不下数百,其中多有当年受过阿姊大恩,以及精通奚语,也就是契丹语的云州人士。李明骏因人人皆以为他是契丹降将,而他自己为了巩固地位,自然得用这些骁勇之辈,所以张守珪打了这两个大胜仗,他麾下那些升至校尉的不在少数,长此以往,这批人在幽州军中就能够形成气候。”
“除却云州的阿姊以及罗盈侯希逸诸将之外,我觉得,杜郎你如今的身边人中,奇骏文武双全,善谋能断,你应该更信赖他一些。”王容说着顿了一顿,声音却变得更低沉了,“毕竟,他跟着你连任河东节度掌书记,陇右节度掌书记,虽不及云州诸人和你同生共死,但能得他真心,你便能多一能够托付之人!”
听到妻子的提醒,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尽管他在代州,在鄯州,也是辗转腾挪打开局面,可相比而言,可他对如今身边人的信赖,总要少于和自己同生共死的云州旧部。可是,张兴跟着他已经快要六年了,甚至连婚事都是他牵线搭桥,那么正如妻子所说的,他如果能够探知张兴的真心,就可以更信赖此人一些。
云州的那些布置固然绝密不能为人知,可他想尽办法方才出镇陇右,先头那一年多的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之后,如今要放开手脚,就需身边有人明白他的心志!
只可惜,王忠嗣自幼养在深宫,无论是否曾经遭人疑忌,可终究是一片忠心为天子!即便他现在还不算有异心,只是打算四面八方留下后路,可这种事还是不可轻易对人言的,没看云州那儿,他都授意固安公主瞒了众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