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李隆基对于今日张兴在场上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依样画葫芦赏赐了一匹良驹,又许以左金吾卫仓曹参军之职的时候,张兴果然立时长揖谢绝道:“陛下厚爱,臣不胜惶恐。然则臣籍籍无名之辈,今日只因为在御前一场马球得胜,而得左金吾卫仓曹参军一职,旁人必定会觉得此又为斜封倖进之门。臣拜领陛下所赐良驹,然赐官不敢领受。臣随杜中书进京,是为了苦读经史,踏踏实实再磨砺几年,将来报效大唐,并不是为了一时骤贵!”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而且大见志气,李隆基不禁为之大悦:“好,好!杜君礼所荐之人,果然亦是风骨独到。朕收回成命,再赐你集贤殿新编的书二十卷,以嘉你向学上进之心!”
“多谢陛下!”这一次,张兴是真正喜笑颜开了。他恭恭敬敬地拜谢之后,这才退下。可他还来不及舒一口气,就只见姜度和窦锷立时围了上来。
“陛下可曾赐你官职?”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问出了同一个问题,张兴一愣之后便坦然说道:“陛下确有此意,但我甚为惶恐,不敢领受。”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姜度对窦锷摊开了手:“窦十,我赢了,你手里的那条金丝牛皮混编的马鞭给我!”
“就你狡猾!”窦锷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情不愿交出了手中的马鞭,这才看着张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陛下赐官,不用历经吏部铨选,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你竟然会傻到往外推?唉,这真是……”
而杜士仪眼看张兴抵挡住了送到面前的诱惑,心里仅存的唯一一点担心也为之烟消云散。他特意把张兴带到御苑来顶替打马球,并不是为了让其一鸣惊人就此出仕——没看崔俭玄就因为捣鼓了一个马球赛,都一直被人称作为马球参军,更何况崔俭玄好歹还是赵国公之子,正经的清河崔氏嫡脉,而张兴却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这今后为官,名声还要不要?所以,当李隆基在目送张兴下去后,又赞叹了他两句目光精到,他少不得谦逊连连。
由于这一场比赛实在是精彩纷呈,持续的时间又长,李隆基到底没有那么年轻了,说了几句话便站起身来到后头去更衣。
而天子这一走,武惠妃便笑吟吟地看着杜士仪,突然出口问道:“杜中书,先母和河中杨氏虽已经是远亲了,但还沾亲带故,听说你之前在成都时收录在门下学习琵琶的女弟子杨玉环,去岁因父丧赶回了蜀中,近些日子就要到洛阳了?”
李隆基这一走,武惠妃便立时单刀直入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杜士仪登时心中一紧。他一直都知道,玉奴只是小丫头的昵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永远不去想及她那杨玉环的本名。然而,玉奴已经料理完其父杨玄琰的婚事,不日就要到洛阳的消息,他确确实实不知道,此刻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异常复杂的心情。
当着武惠妃的面,他立刻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惠妃此问,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和杨公昔日在成都的时候有些故交,但此后联络就少了许多,而玉奴回乡奔丧之后,鲜有音信,若非惠妃提及,我都恐怕不知道她就要到洛阳了。”
想当初王守一就曾经盯上过玉奴,他还是借着让玉真公主将其收录门下,最终把那些觊觎的人挡在了门外。可眼下换成武惠妃,情形就更加棘手了,恐怕连玉真公主都未必能够挡住!事到如今,他还不如装成师徒缘分渐渐淡薄来得消停!
“哦?”武惠妃挑了挑眉,面上露出了能够魅惑君王的妩媚笑容,“原来杜中书竟然不知道这个消息,那我可是提醒你了!她既是你弟子,又是玉真长公主爱徒,来日等她除服,我可要请玉真长公主带她进宫给我瞧瞧。”
杜士仪已经迅速整理好了心情。事涉玉真公主,他自然没有贸然开口,而等到李隆基回还,武惠妃就仿佛没有提过刚刚那个话题似的,姿态优雅地上前相迎,待天子入座后,她便开口说道:“三郎,寿王如今已经不小了,虽则有饱学大儒为其讲课,然则他时常提到,对那些师长敬畏太甚,有时候太过战战兢兢。杜中书当年三头及第,文采风流,经史兼通,又曾经在昔日的丽正书院中编过书,何不请他常为清儿讲课?”
即便早就知道武惠妃宠冠后宫,无皇后之名,有皇后之实,可当着天子的面,下头还有众多皇子诸王,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出这种事,杜士仪仍然吃惊不小。他仔细留心着天子的表情,见李隆基不过微微一愣便沉思了起来,他登时更觉得此事棘手。果然,下一刻,李隆基便抬头看向了他。
“杜卿意下如何?”